“广州的通事是由官府任命的,有四五个人,不领官府的薪水。他们通常很无知,除了能够说广州人讲的洋泾浜英语、做翻译,一无所长。他们不能阅读英语,也不认识汉字.......”
这是1807年来华并在英国东印度公司做翻译的传教士马礼逊,根据其书信整理成的《马礼逊回忆录》书中的一段记载。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作为“通事”,是负责管理洋商并与洋商进行日常贸易交流,他讲的“洋泾浜英语”是什么回事呢?
原来,自从近代西方殖民者踏入中国,广州对外商贸加速发展,中西方迫切需要一种可以交换信息的语言工具。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清朝政府要求国人不得习“夷语”,还不得教洋人汉语(具体见《洋商学习汉语之争》,刊载于2024年6月7日的《羊城晚报-云上岭南》)。
在此特殊的背景,一种新的中英糅杂的语言随之诞生——这就是“洋泾浜英语”,又叫“广东英语”,就是由粤语与英语结合形成的,成为当时重要的中外交往语言。
我们来看看外国人出版的书籍中,又是如何记载这种特有意思的语言呢?
广东英语的产生
关于洋泾浜英语是如何产生的问题,1829-1842年在广州美商旗昌洋行工作的美国人亨特,在其著作《广州“番鬼”录》中有详细记载。
在早期中西贸易和交往中,自然会碰到语言交流的问题。亨特在书中说“当时广州的中国人,没有一个是能够读或写英文的”。外国人学习中文亦非易事,而且受到清政府的限制。于是由中国人创造出一种同音异字,“没有句法也没有逻辑联系的语言”——广东英语,后来被称“洋泾浜”英语。
亨特还在书中列举了一批起源于葡萄牙语、印度语、英语和广州方言的广东英语词汇。还记述了一本介绍广东英语的小册子,名叫《鬼话》。亨特还动情说:“该书的著者是一个中国人,他独具匠心,应使他名垂千古!”毕竟,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懂英语的中国人非常少,而懂汉语的外国人也非常,在这种特定时期,“广东英语”就发挥其重要作用了。
关于懂汉语的外国人比较少的情况,在《广州“番鬼”录》中也有叙述,他说:“在我到广州后的许多年里,外国侨民中懂中文的只有3人——马礼逊博士;现在的德庇时爵士,他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商馆的最后一位主任;还有一位美国人,即我本人。”
亨特还在书中详细记录了“广东英语”产生的过程:“广东英语”是广州口岸在早期对外交往中产生的。这种奇特语言的产生是很自然的。外国人来广州的时间短暂,他们不愿意或不能够致力于学习像中文这样一种难学的语言,甚至要学讲一些极普通的话也不容易做到,即使学会了,到其他地方也毫无用处。加上当地政府严厉禁止学习它,甚至将一个讲授中文的中国教师斩首.....。
亨特提到的“讲授中文的中国教师斩首”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据《广东通史》记载,1759年英国洪任辉事件中,清政府以“始则教授夷人读书,图骗财物,继则主谋唆讼,代作控词”的罪名,处死当时帮助英国人写诉状的中国人刘亚匾。
对于当时到广州做贸易的外国人来说,除了清朝政府不准中国人教授他们汉语外,外国人学习汉语本身也确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对此,《马礼逊回忆录》中说:“学习汉语是非常困难的,比如一个中国儿童开始学说母语的时间与英国儿童相同;可是在同样的年纪,一个中国儿童学写母语的程度比不上英国或法国的儿童,不像英国或法国儿童学写字那么容易。因此一个英国人想要学会说、读、写汉语就更困难了,汉语比我所知道的任何语言都难学,因为它的形式和性质完全不同于其他语言....“
《马礼逊回忆录》中还说:“我所说的教授英语的事情也被人们误会了,除了几个中国商人,没有人愿意学英语,而商人们也仅限于学习一些商品货物的名称就感到很满足了。”可见,在当时的情况下,中国人学习英语的积极性也不高,主动或深入学习英语的人更少。
对于学习汉语的困难,1752年,瑞典人彼得·奥斯贝克到广州旅行后,在其著作《中国和东印度群岛旅行记》也说:“全世界都知道学习中文有多难,但不到你亲自开口说的时候,是不会对此有真正概念的,毕竟,汉语中还混杂着许多民族的不同方言,除了东边的满人说他们自己的满语外,还有(越南)东京、交趾支那和日本,他们使用和中国一样的汉字,但中国人不懂他们的语言。”该书中还说,在欧洲人看来,要学会汉语,除了在中国居住许多年外没有其他办法。
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外国学习中文非常困难,中国人懂英文的又少,中西之间的贸易,又确实需要进行各种交流,于是,特有意思的“广东英语”就产生了。
广东英语的应用
客观地说,“广东英语”,既不是纯正的英语,也不是“美式英语”,可谓“土洋结合”的一种语言,但这种语言却在中外交往及对外贸易中发挥了特殊的作用。
例如,德国汉堡大学中国语言和文化研究所汉学教授伯恩特·埃伯斯泰因在《商人、领事、船长:德国在中国的早期经济利益》一文中说:对于德国人,后来在广州人们已经习惯用最美的“洋泾浜英语”,他们称每个德国人为“真不罗男人”,即一个“来自汉堡的男人”。在这位德国人的眼里,融合了粤语的“洋泾浜英语”,是非常美丽动听的。
1816年,英国阿美士德访华使团医官阿裨尔的旅行纪实——《中国旅行记》(1816—1817年)中记载,当使团到达当时广东韶州(现在的韶关市)并要求进城的时候,被当地的官员拒绝,于是,使团成员与随行的“通事”用“广东英语”沟通,希望考察当地的岩石情况,其记载如下:我随后去找陪同使团的广州的通事,请求他为我找一只船并答应不进城,只限于考察城周围形状很少见的黑岩。他犹豫了一下后同意了,然后命令一条船来接我,但是他又用我听不懂的中文给船夫下了一些指示。然而,我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当船夫沿江送我到上游两三百码远的地方时,他竭力要我在上船的同一侧岸边上岸。他非常沉着地听完了我的抱怨,然后坦然地用“广东英语”答复说:“他必须要躲开我,因为我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麻烦.....。”
当时陪着使团考察的中国人担任的“通事”,生怕外国人上岸后违反清朝的规定“惹是生非”,让他们在距离韶州城比较远的地方上岸。
1889年,汉学家李兰德携还编纂了《洋泾浜英语歌谣集》,当然,这种英语这时主要是应用在中西贸易上。
不管怎么说,当时的“广东英语”虽然不是正宗的英语,但发挥了中外人士交流的作用,否则,他们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交流起来,岂不是更麻烦?
当时的“广东英语”或“洋泾浜英语”究竟是什么语言的呢?说白了,就是按中国话“字对字”地转成英语口语的方式。例如,比如汉语的“好久不见”,翻译成英语应该是:“I haven't see you for a long time”,但按照《洋泾浜英语》做法,就变成了“long time no see”。
可见,当时的“洋泾浜英语”,把英语单词和中文语法结合,可谓“半中半英,不中不英”特殊表达形式。
在清朝的广东,除了使用“洋泾浜英语”外,早期来广东做贸易的是葡萄牙人,因此还有“广式葡萄牙语”,只是不如“广式英语”的影响力大而已。
对此,《中国和东印度群岛旅行记》中还说,因为广东人接触外国人及贸易的需要,他们可以使用法语、葡萄牙语或英语,甚至还将英语、葡萄牙语和荷兰语混在一起说,与欧洲人进行贸易的中国雇佣者都已初步会说这些语言了,尽管他们带着“特别的地方口音”。
广东洋泾浜英语及各种外国语言仍然影响着粤文化。随着英语教育的推广,标准外语的学习者越来越多,洋泾浜英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现在还能看到一些影子,例如,麦克风、马赛克等都是当时英语的汉语发音翻译。
可以说,广东英语及其他语言的词语、语义及语用特征,已经潜移默化地被粤语所吸收,这也是跨国文化融合的力量和体现。
回顾下当年的洋泾浜英语是不是特有意思呢?在你看来,我们目前使用的英语、粤语词汇中,还有哪些是受其影响呢?欢迎互动和交流。
【名家简介】
董兴宝,山东潍坊人,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广东工作6年,曾担任广东清远市政府文化顾问(2014-2018年)。主编出版过《北江茶道》(南方日报出版社2014年出版)、《清远故事》(新华出版社2017年出版)和《中华洞河之道》(广州出版社2018年出版)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