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7年粤海关成为全国对外通商的唯一口岸后,广州著名的“十三行”地位凸显出来,作为当时的行商,负责与外商贸易并管理、约束外商,还代理收税。
那么,对于这些行商,既不是普通商业化的“贸易公司”,也不是清朝政府机关或海关机构,而是有管理外商和对外贸易的职能,可谓“官商”,或“亦官亦商”。
那么,这些行商在对外贸易中,在当时封建朝廷排外情绪严重的情况下,是否能做到像国内贸易一样诚信经营或“童叟无欺”呢?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今天来看一下外国人,对这些行商的记载和评价,你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官商”。
行商笃守信用、忠实可靠
“作为一个商人团体,我们觉得行商在所有交易中,是笃守信用、忠实可靠的,他们遵守合约,慷慨大方。”这是广州史志系列从书——《广州番鬼录》中的一段记载,该书的作者亨特是美国一家洋行的工作人员,他在书中的记载,也是其亲身经历,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该书作者还说“有关行商方面慷慨大方的事例是不胜枚举”,他列举了当时经历的一个案例。
有一艘由美国C船长的商船驶入黄埔,船上载有大量水银,当时这种货物价钱跌得厉害,货物卸上岸并存放在浩官(行商之一)行里,这位洋行商人提出让浩官按市价收购。
几个月过去了,当交易季节即将结束时,各洋商开始为他们的船只收购回程货物。这时每天都有各地新茶叶陆续到达广州。要知道,当时清朝规定,不允许外商常年居住,交易季节结束必须返航,他们要提前为返航做准备,采购足量的货物带回去。
但C船长运来的水银,仍然无人问津,若按照当时低价售出,卖出后的款额可购茶叶数量,与船的容积差距甚大——这些茶叶完全不足以装满船。更让人焦虑的是:他们与此同时获取了纽约茶价上涨的消息,如果能运回足够的茶叶,显然可获得更大的利润。
美国的洋商这时如何取舍呢?为了获得纽约高额茶叶利润,“两害相权取其轻”。C船长决定将水银低价售出并结算售价,用这些钱采购茶叶,并尽快将可购得的茶叶装运,希望获得更高的利润,补偿水银降价出售的损失。
在这个过程中,浩官对C船长说:“老友,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将得到满载的货物回程,我来供货给你,你可以在下一次付款时给我——你不必为此烦恼。”
C船长喜出望外,在开始装茶叶货物过程中,更让他意外惊喜的事情发生了:行商浩官又来找船长说,由于北方各省商人突然急需大量水银运回,价格突然升高,行商按照最新行情购买他的水银,而不是按照原来的低价。
最终,C船长的水银卖了好价格,还用这些回款购买了茶叶,最终满载货物而归,C船长亲口告诉《广州“番鬼”录》的作者,这次航行获利很大,差不多达到3万美元。
通过这个生动的事例,你是不是看到了诚信经营的清代广州商人?
大火中的“舍己为人”
《广州“番鬼”录》的作者、美国人亨特,通过多个案例说明行商笃守信用、忠实可靠、慷慨大方,他还列举了1822年商馆的大火中,广州行商积极抢救出洋行货物,而自己货物却遭受了损失。
作者在书中说,在当时大火灾中,大量私人财产和货物被焚毁。在西方人看来,中国人可以将一些没有被烧毁的货物藏起来,说被大火烧了,谁也没有办法被发现。但广州的行商并没有这样做——没有去“趁火打劫”或“落井下石”,而是“舍己为人”,积极抢救洋行财货。
当时,美国在广州设立的珀金斯洋行约翰·顾盛,在行商义盛的仓库存放了5000匹绉纱,准备染色,价值约5万元。大火发生后的一天,义盛走进顾盛的办公室。
“你好,义盛!”顾盛见到义盛并问他:“你现在的情况怎样?”
义盛回答说:“我的房子,我的店铺没有了——全都完了,太糟糕了。”
这时候,作为外国洋行的顾盛开始安慰他。当时,顾盛自己已经有了思想心理准备,他深信自己的货物,也一并被大火烧毁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试想,人家的房子都烧毁了,货物咋还存在呢?但确实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义盛说:“我的货物全完了,只搬了你的绉纱,损失了84匹,我尽了力,没有太大损失吧?”
一共500匹货物,仅损失了84匹。这确实让顾盛感到非常意外,他把顾盛的大部分绉纱抢救出来,丧失了自己房屋,包括大量货物。
在当时的广州,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保险”,如果大火烧毁了货物,只能自己“认栽”。但广州的行商,确实非常诚信,且积极抢救洋行的货物,让外商感到意外,正是这些事实,让《广州“番鬼”录》的作者,有了对行商诚信经营的印象和评价。
该书的作者还在书中强调,在广州的商人中,有些是很受人敬重的,他们做生意的诚实和才智,是任何其他国家的商界人士所不能相比的。
他说,中国商人诚实,在做生意中,双方既无收据,也无支票簿。大笔款项的支付由买办经手,只在一张小小的纸片上签署该行号的大写字母,一笔笔的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美国人亨特在广州的洋行工作35年,他在书中动情的地说:一百多年来,这块地方曾经是中华帝国唯一给外国人居住的地方;由于与被指定同我们做生意的中国人交易的便利,以及他们众所周知的诚实,都使我们形成一种对人身和财产的绝对安全感,任何一个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老广州”,在离开商馆时,无不怀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惜别心情。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位美国洋行的人,对中国商人的赞美、认可是发自内心的,增加了记载内容的可信性。
行商为什么能诚信经营?
对于鸦片战争前,关于广州“行商”商人诚信经营的记载,在《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也有同样的观点和记载,该书的作者是曾在清朝海关工作的美国人马士,他在书中说:
中外商人这两个“友好对手”,双方都有一种商业道德和诚实无欺的声誉,在世界任何部分和世界史的任何时期,都还不曾有过超越他们之上的;贸易经营全凭口头约定,从不用一个书面契约;彼此间有很多的互助和同情。
马士在书中的记载,无论是“诚实无欺”,还是“全凭口头约定”约定,都与《广州“番鬼”录》中的记载相呼应,提高了可信度。
那么,在现代人看来交易额巨大,、复杂程度高、风险高,、市场变化大的国际贸易中,当时广州的行商,即便是官商,为什么能做到诚信经营、慷慨大方呢?我觉得主要是两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根深蒂固的中国人传统思想中,深受“仁义礼智信”等儒家文化影响,中国人坚持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和气生财等传统理念,尽管当时的广州人并不太喜欢“洋人”——将其称之为“番鬼”,但一旦有了生意往来,那还是能认真对待、坚持诚信经营。
第二个原因也是非常重要的,就是在当时国人心目中,跟洋人做生意,是对他们的“恩惠”。
例如,早在1793年,英国大使马戛尔尼伯爵来华,面见乾隆皇帝时,乾隆说:“考虑由于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特因天朝所产茶叶、瓷器、丝绸,为西洋各国必需之物,因此允许在广州继续开展限贸易。”
再如,在《马礼逊回忆录》中,全文刊载清朝嘉庆皇帝《颁给英吉利国王敕谕》也说:“尔国王恭顺之心,朕实鉴之......至尔国距中华过远,遣使远涉良非易事....天朝不宝远物,凡尔国奇巧之器亦不视为珍异。”
可见,在清朝皇帝眼里,中华并不需要外国的货物,而是为了他们,对他们恩赐,才同意跟他们做生意的。
通过清朝皇帝的言辞及影响,清朝时期国人与洋人做贸易,他们内心并非为“各取所需”的平等贸易,而给他们的“恩赐”,在这种心态下,当时广州的贸易商,有又怎么能不慷慨、大方,而去欺骗他们呢?
正是这样,正如马士在《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所言:“公行行员(指行商),遇必要时,对陷于窘困的外商的债务,会一笔勾销,这都很能说明中国商人们的慷慨和远见。”
如果没有对洋赏人“恩赐”的心态,作为“官商”的行商,又怎么会有这种“慷慨”的举动呢?
名家简介
董兴宝,山东潍坊人,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广东工作6年,曾担任广东清远市政府文化顾问(2014-2018年)。主编出版过《北江茶道》(南方日报出版社2014年出版)、《清远故事》(新华出版社2017年出版)和《中华洞河之道》(广州出版社2018年出版)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