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余荫山房札记

据称，广州名楼60栋，余荫山房自然榜上有名，于是欣然前往。日前，吾携妻女初抵余荫山房，已是晌午，初秋烈日，依旧滚烫，然而游客仍旧络绎不绝，足见岭南四大名园之姽婳魅力。全票售价18元，克绍箕裘。初闻“余荫山房”之名，以为不过山中若干书房，类似不伦不类之私人会所，蕞尔之地罢了。不料，古朴大门亹亹乎立于天地之间，气宇轩昂，难免惊叹！难怪能与清晖园、可园、梁园并肩，笑傲江湖。

“余荫”一词，指树木枝叶广大庇荫，比喻前辈惠及子孙之恩泽。晋代陶潜《桃花源诗》云：“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明代吴承恩于《德寿齐荣颂》写道：“况我二三门下承馀荫而叨末光者，忝仕在近，能无激於衷哉！” 胡适先生亦撰一《序》：“先生少席家世余荫，门第之盛，无有伦比。”取义大同小异也。

史上，余荫山房，又称“余荫园”，为清代举人邬彬私家花园，位于广东省广州市番禺区南村镇北大街。始建于清同治六年（1867年），建成于同治十年（1871年），乃岭南园林之代表之一，占地总面积约1598平方米。与佛山园林代表相比，体量自然只算“小巫”——清晖园面积2.2万平方米，梁园面积2.1万平方米，即便小巧玲珑之东莞可园，占地面积亦达2200平方米——是故，余荫山房于四大名园中算是殿军。

然而，浓缩者皆精华也。清同治六年（1867年），邬彬乡试中举，同年族人将建造潜居邬公祠和善言邬公祠所剩下来，面积约为三亩土地赏赐邬彬。邬彬参考画师绘制园林景观图纸和在京任职时获贝勒王爷赠送之一幅水粉画，又借鉴广州“海山仙馆”造园技法，因地制宜建造此园。前后经过五年时间，耗资白银三万两（真有钱啊！），于同治十年（1871年）落成。

然而，命运多舛。2015年10月，一场暴烈诡谲之龙卷风灾重创山房，当即闭园维修。2016年7月1日，余荫山房重新开放。——是日，吾亦来矣！恰值“余荫山房紫薇文化旅游季”，男女老少，个个啪啪不停，或自拍，或直播，或合影，或艺术创作，俨然“花痴”成群。又有《遇见山房——古园林摄影大赛获奖作品展》，令人目不暇给，大呼过瘾。正如，你来广东，若厌倦了世界之窗、海上世界、华强北、香蜜公园、沙头角中英街、江门碉楼、弘法寺、巽寮湾等景点，不妨到岭南四大园林逛逛。

观乎余荫山房格局，园林部分含四座主体建筑，包括卧瓢庐、临池别馆、深柳堂以及玲珑水榭，中间横卧一小虹桥。深柳堂乃园林之主体建筑。游人悠然穿过余荫山房景区大牌坊即达两座大祠堂，分别为余荫山房建造者邬彬之祖父和父亲之祠堂：潜居邬公祠和善言邬公祠，邬彬当年隐居之私家花园紧挨祠堂，再往最深处走，尚有邬彬后人建造之瑜园。

吾于锦鲤密集之池畔，亦谓妻子曰：“他日，吾若飞黄腾达，腰缠万贯，定如先贤邬彬，远离庙堂，全力打造世界诗歌博览园，为中华文明之崛起尽绵薄之力！”妻子扑哧一笑，答曰：“痴人说梦！切！今时，大白天也！” 呜呼！太史公早于《陈涉世家》如此描述——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于是，慨然登楼，鸟瞰全园。嗟夫！山房布局巧妙，以“藏而不露”及“缩龙成寸”手法，将园中亭台楼阁、堂殿轩榭、桥廊堤栏等所需元素尽纳园中，体现“天人合一”之意境。造林之妙在于通过回廊、花窗、影壁巧妙借景，从而园中有园、景外有景，由此曲径通幽。尤其，得开放风气之先之南粤，及时融入诸多来自西方之建筑元素，中西合璧，工力悉敌。细细归纳，有“夹墙竹翠”“虹桥印月”“深柳藏珍”“双翠迎春”等四大奇观，加上满园诗联，文采煊赫。

徜徉园中，但见园中二门有一名联，乃邬彬所撰，名士陈允恭所书。上联“余地三弓红雨足”，“弓”即箭，古人以一箭之地比喻一百步距离，意指园林面积“迷你”，不过三百步距离而已。“红雨”狭指深柳堂前之炮仗花，状如一片红雨。泛指花果不断，姹紫嫣红。下联“荫天一角绿云深”，则把园内绿树成荫，清幽雅静和岭南园林“高树深池”之传统技法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浣红跨绿廊桥乃岭南园林经典造型，桥廊高于堤廊。桥廊只有20米，将桥、廊、亭、栏巧妙构成一体，又把园区隔成东西两部分。西部“红雨”，东部“绿云”，故名“浣红跨绿”。据传该廊桥乃参考“海山仙馆”之“柳波桥”而建，遂成地标之一。廊桥廊檐下和廊柱用镂空图案花纹之木雕挂落装饰。游廊两侧栏杆做有背靠，既可小憩，又能揽胜，可谓独出心裁。

漫步山房，萱花椿树，令人艳羡！当日，霡霂，吾妻举伞，边走边赞：“真没想到如此氤氲！如此精致！”——呵呵，足不出户久了，自然孤陋寡闻。吾亦喟然，此处，非曼陀山庄也。咨嗟！生不逢时之慕容复曾于曼陀山庄威胁段正淳将皇位禅让给新认义父段延庆，竟然将阮星竹、秦红棉、甘宝宝、李青萝、刀白凤一一杀死，又杀家臣包不同。踟蹰之余，不禁疑惑：莫非豪门大院必有血雨腥风？！

转身，到了“瑜园”，此乃余荫山房主人第四代孙邬仲瑜于民国十一年（1922年）添建，以作息居宴客之所，其子女亦曾于此居住。瑜园与山房浑然一体，相辅相成。此外，观鱼桥与船厅相映成趣，游人及此无不驻足留连。二楼设书房、居室。自二楼平台上俯视，园内景色及余荫山房之亭榭台阁、山石池水，均可饱览无遗。

善言邬公祠建筑凝重，外观庄严肃穆，建筑布局为面宽三间，进深三间，其规模、构件、对联、匾额等，均具浓厚宗族文化色彩。堂内还陈列一块难得一见之圣旨木刻匾，为清咸丰皇帝诰封园主人邬彬及其父亲、祖父为通奉大夫（从二品），诰封园主祖母、母亲和妻子为夫人之三道圣旨。嘻嘻！此乃珍品，亦为真品。无论何时，无论何人，“假传圣旨”，脑袋搬家！

深柳堂乃园主会客之所，取名沿自唐诗“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名句，堂外开阔廊檐和庭阶直透池面。堂前铸铁花棚架，缠绕炮仗花古藤。堂前有一柱联：“鸿爪为谁忙，忍抛故里园林，春花几度，秋花几度；蜗居容我寄，愿集名流笠屐，旧雨同来，今雨同来。”

深柳堂内书香浓郁，木雕精品琳琅满目，名家墨宝闪耀夺目。于檀香木雕屏上刻有清代名家书法作品。其中有晚清三大才子刘山舟、张船山、翁方纲等人诗句和乾隆大学士刘墉之书法手迹；两件珍奇无比之“松鹤延年”“松鼠葡萄”木刻大花罩；三十二幅桃木扇画。两幢花罩把室内分割成流通两“厅”。唐代储光羲《田家即事》云：“高机犹织卧蚕子，下坂饥逢饷馌妻”——何其温馨和睦！试想，倘若今日赤县诸多别墅也搞“精神文明建设”，夫妻之间皆能举案齐眉，则河清海晏乎！

山房得意之作玲珑水榭窗户八面开启，果真玲珑通透，置身水中，乃园主人邀集骚客挥毫咏雩之地。榭内设八条檐柱四条金柱，均用坤甸木制成。启窗向外观赏四周景物，清晰可见。花晨月夕，里暗外明，修竹长影，恍若国画。榭中有园主人亲笔撰写对联：“每思所过名山，坐看奇石皴云，依然在目；漫说曾经沧海，静对明漪印月，亦足莹神。”

文昌苑以中华文昌文化为主线，继承余荫山房造园技法，造就“文昌飞阁”和“挂榜青山”两大景观。阁高15.4米，外观呈八角形，采取貌似四层实为三层空间分隔，飞檐优美，翼角起翘。每当风起，梵铃叮当，宠辱偕忘。殿内天花藻井，绘有人物、花卉、鸟兽、山水等，栩栩如生。文昌阁两侧回廊天花，亦满布番禺地方风情彩绘，妙不可言。

挂榜山与文昌阁遥相呼应，成了书生必往之地。登文昌阁、拜魁星、眺挂榜山，仿佛“金榜题名”，至少985或211不愁矣。挂榜山高8米，山体宽宏，群峰突起，雄奇峻峭，有危径、洞壑、石崖、绝壁、飞瀑、流泉，出奇斗巧，游人或拾级而登，或穿壑而过，洞口顶部筑成“穹”形，状如钟乳垂挂。

据史书记载，邬彬乃清朝举人，官至刑部主事。两个儿子也是举人，故有“一门三举人，父子同登科”之说。为纪念先祖福荫，故取“余荫”二字作为园名，意在提醒子子孙孙“喝水不忘挖井人”。瞬间，猛然想到“冷香小筑”，此乃《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小李飞刀李寻欢之庄园，“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庄园轻歌曼舞，竞饮先釂，引得多少江湖雅士沉醉此间。

据悉，清代私家园林犹如雨后春笋，涌现于九州大地，尤其南方乡贤向往江南，龙章凤姿，掀起空前绝后之造园高潮。广东四大名园均于清代建造，赫兮烜兮。显然，沧海桑田，同样鉴证岭南园林之杰作绝非赝品A货。明代宋濂《阅江楼记》曰：“耕人有炙肤皲足之烦，农女有将桑行馌之勤。”于此，皆无踪影。

于今，岭南四大名园，犹如武侠四大高手，令闻令望，神秘莫测。而余荫山房更像金庸笔下之独孤求败，他创立《独孤九剑》，传人有杨过、风清扬、令狐冲，但他从未露脸，仅烁爚于他人叙述——最为详细介绍不过洞府和剑冢中那些寥寥汉字。——「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落款：「剑魔独孤求败。」

公元2024年9月1日 吴再撰于大湾区三让诗舍 摄影/吴再

【名家简介】

吴再，作家、诗人、传媒人。全国鲁藜诗歌奖得主，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历任《足球》报主编、星岛日报海外版执行总编辑、星岛环球网行政总裁兼总编辑。主要代表作《词谏》《智慧如诗》《向中国共产党学习》（红色智慧四部曲）《鸟托邦》《沼泽地里散落的花瓣》《影》《盛世箴言》《脱掉时间的囚衣》《送您一座诗歌岛》《一个人的诗经》《一个人的诗国》等。作品被《读者》、《杂文选刊》等杂志多次转载，并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最佳杂文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