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东南卫视拍摄一个美食纪录片节目,推广福建当地的特色食材,负责这个节目的总导演王圣志找到我,希望我给节目提供一些意见。第一集,他们聚焦的是福建泉州永春白番鸭,因此有机会深入永春,了解这个食材。
除了南京,鸭子在中国人的餐桌上只是个很不重要的配角,这是因为鸭子不论是养殖经济效益上还是口味上,都不具备优势。同为禽类,鸭子个头没鹅大,三个月鹅可以长到二十多斤,而鸭子却连十斤都不够。与鸡相比,鸡的出肉率更高。这就出现了一个现象——市场上,鸭肉的价格与鹅肉、鸡肉比并没有优势。肉贵一点,风味更佳也没问题,可恰恰相反,鸭肉有一股令人讨厌的膻味,这股膻味的元凶是短链脂肪酸。短链脂肪酸是吃草动物消化牧草时的副产品,其中的佼佼者就是羊,鸭子也不甘落后。少量的短链脂肪酸是香味,量一多就是膻味了,鸭子的单位短链脂肪酸含量是比较高的,在有更多肉类选择的今天,味道一般,价格不便宜的鸭子不受待见,也就符合逻辑了。
南京人那么喜欢鸭子,这又说明鸭子是可以做出好味道的,鸭子也是可以没有膻味的,这里面有鸭子的品种问题、饲养方法和烹饪方法的问题。比如永春白番鸭,就没有膻味,而且鲜味非常充分,这说明它的短链脂肪酸含量少,氨基酸含量高。我建议他们对这两个指标进行化验,但对养殖户来说,化验的费用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肯定付不起,这本来应该是政府农业部门应该做的事。永春白番鸭之所以好,我看主要有几个原因:
品种优良,有近乎野鸭的味道。永春白番鸭原产地为热带的中、南美洲,280多年前由台湾传入泉州市,在永春特定环境条件下,经过长期的继代繁殖和人工选择,逐步形成了特有的地方水禽品种。虽然永春白番鸭半年可以长到七斤左右,但相对于法国克里莫番鸭50天就可以长到六斤,它就显得没有优势了,当地农民并不愿意养殖白番鸭,导致永春白番鸭的种群濒临灭绝。幸好2010年开始了种群保育,这个优良品种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科学的养殖,保证了优质的风味。在永春白番鸭保育基地,鸭子的养殖环境近乎野生状态,鸭子活动空间大,鸭肉中风味更足的肌凝蛋白也就更多;养殖时间更长,鸭肉里的风味物质积累更多,虽然养殖180天时白番鸭的体重已经达到峰值,再养下去已经不长个,但可以积累更多风味物质,300天养殖期的白番鸭风味非常好;让鸭子吃玉米和牧草,鸭子的短链脂肪酸不多,所以不膻,但又不至于完全没有,所以保留了鸭子的香味。
当地人烹饪番鸭,喜欢加中药炖汤,或者做成姜母鸭,赋予它各种可能的“功效”。在饥饿年代,大病初愈或者女人刚生完孩子,吃白番鸭就是补充蛋白质,这对强身健体、恢复体力几乎是立竿见影。现代人大多数不缺蛋白质,减肥、控制体重可能更受大家关注,永春白番鸭要想走出去,需要在烹饪方法上突破地方特色,以各地人们的味觉偏好为准,在菜品上做出创新。这次闽菜大师吴嵘师傅做的永春麻笋白番鸭汤,粤菜好师傅吴玉擎师傅的白鸭冬瓜盅,把白番鸭之鲜表现得淋漓尽致;吴嵘师傅的药膳焖白番鸭,香得让人站不稳,吴玉擎师傅的粉尘酱鲍鱼白番鸭煲,粤味十足;西餐师傅周正檬的意式白番鸭海鲜饭和香煎白番鸭胸肉扒,中西结合,带来了耳目一新的风格,都是有益的尝试。
中国人吃鸭的历史可谓悠久,一开始吃的是野鸭,就是《尔雅》里说的“舒凫(fú),骛”,王勃著名的《滕王阁序》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里面就有野鸭。北宋真宗朝的国子祭酒、礼部尚书邢昺给《尔雅》加以注解,说“野曰凫,家曰鸭”,就讲得很清楚,驯化了的“凫”,就被称为鸭。但是,到了宋哲宗朝时,陆游的爷爷陆佃写了一部《埤雅》,想补《尔雅》的不足,但在说鸭这事上却是画蛇添足,他说“骛,一名鸭。”这就把野鸭与家鸭混为一谈了。宋朝的文人喜欢咬文嚼字,有时还嚼得很没意思,比如陶谷在《清异录》里就说当时有一个叫符昭远的御史,称鸭为“减脚鹅”,依据是“鸭颇类乎鹅,但足短耳”,这样摆弄文字,用今天的话说,实在是闲得蛋疼!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一口气列出了十种用鸭子做的菜,计有野鸭、蒸鸭、鸭糊塗、卤鸭、鸭脯、烧鸭、挂卤鸭、干蒸鸭、野鸭团、徐鸭,种种做法,精彩得很,比如将鸭肉切厚片,用酱油腌制,再用两片雪梨夹住鸭片煎炒,这有点像西餐,不过我怀疑袁枚弄错了,可能是两片鸭肉夹住一片雪梨,否则两片雪梨夹住一片鸭肉,热量如何渗透?怎么煎熟鸭肉?“生肥鸭去骨,内用糯米一酒杯,火腿丁、香蕈、筍丁、秋油、酒、小蘑麻油、葱花,俱灌鸭肚内,外用鸡汤放盘中,隔水蒸透,此真定魏太守家法也。”这分明就是简易版的“八宝鸭”;还有用水把鸭煮到八成熟后去骨,切大块,放入原汤内炖,加三钱盐和半斤酒,加入山药泥或芋头勾芡,再加姜末、香菇、葱花,这个“鸭糊涂”,想来味道应该不错,如果有人按这个方法复制一下,应该有市场。
有好的鸭子,也不缺好的厨师,当然就会有好的鸭子菜出来。做鸭不难,难的是鸭不能卖得太贵,这样大家才可能喜欢鸭,而好鸭又怎能不贵呢?
这个题,我也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