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俊权
“冬至酒,留到明年九月九。”客家酿酒,是时光沉淀的明珠,冬至时节的水,醇美非凡,所酿之酒可久藏且口感绝佳,故而冬至酿酒成为客家人不变的习俗。
我出生于梅县农村,小时候经常看母亲和邻里大娘酿酒。儿时,冬至酿酒是头等大事。彼时秋收已过,农事闲暇。母亲从粮仓取好糯米,洗净浸泡后,置于饭甑慢慢蒸熟,饭甑中的糯米在灶火的舔舐下,渐渐散发出诱人米香,蒸至外硬内软有弹性时,放凉与酒饼、红曲混合放入缸中发酵,盖上盖子,周围放上稻草或棉被保暖,记得缸盖上还放本书籍和菜刀,谓之辟酸,数日后酒香浓郁转至酒瓮,用盖封口和纱布袋盖住,使用时将酒坛搬出,经火炙烤、沉淀,娘酒始成。传统酿造工艺包括浸泡、蒸煮、拌酒曲、落缸、发酵、接酿、澄清、炙煮等多道工序。
记忆深刻的是酿酒当天全家都吃糯米饭,软糯香甜,糯米饭加上白糖。儿时物质贫乏,糯米饭放开喉咙吃两碗是件美好的事。糯谷是自家种的,从种到收,晒干舂成糙糯米,再酿成酒,这中间蕴含农人的汗水和心血。客家人认为冬至吃糯米饭对身体有益,可强身健体。
在客家地区,娘酒主要由家中妇女酿造,酿造娘酒恰似她们心灵手巧的写照,是客家妇女吃苦耐劳、聪明好学的体现。旧时对客家女子美德包括“灶头锅尾、针头线尾、田头地尾、家头教尾”。客家地区田园稀少,男人们告别妻儿去外地谋生,女人便担起了家庭重担。娘酒温润育人,是女子智慧和传承手艺,她们常有“酿酒做豆腐,无人敢称老师傅。”即便做了几十年酒的师傅也不敢大意,妇女们常在一起比较手艺,如果谁家的酒做酸了,会遭到笑话。在客家的饮食世界里,红曲是常用的“天然调色剂”,无论是酿酒还是蒸味酵粄,添入红曲,色泽诱人,且有益健康。
客家娘酒度数低,好入口。姜酒鸡、羊肉酒、鸡蛋煮酒,就连早餐的三及第汤也需放点娘酒,男女皆宜,喜庆寿宴、逢年过节、交际待客、婚嫁喜庆、款待亲朋好友都离不开酿好的娘酒。记忆最深还是每逢春节,用大酒壶把酒盛起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欢声笑语回荡在屋舍之间,这便是客家年节浓墨重彩的欢乐画卷。
客家人除了自饮娘酒外,还把娘酒当作礼品。在婚礼中娘酒是女方回赠男方的礼品,女方把自家酿制的娘酒和其他礼品一起用扁担挑送,俗称“送酒担”;如果客家人生了孩子,婆家要备一壶娘酒、一只公鸡、一挂鞭炮,送往女方家里报喜;女人坐月子是件大事,不管夫家还是娘家都早早提前酿酒。客家女子坐月子时用酒煮鸡补身体,所以客家人自出生起,就闻着娘酒煮鸡的味道,对娘酒有着很深的记忆。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酒类之一,客家娘酒的历史可追溯到晋代,距今已千年有余。娘酒,千百年来承载着客家人传宗接代的食补重任,是客家饮食文化中最具仪式感的元素,它既是生活给客家人的奖赏,也是客家女人对生活的贡献。一眼山泉,一捧新稻,一把炙火,一段岁月。客家人的娘酒文化美丽独特,娘酒煮鸡、娘酒荷包蛋随处都有,在客家习俗文化里,娘酒总是相伴左右,一杯下肚,酣畅淋漓,暖意融融。
江流奔涌,岁月逶迤,牵引着我们,儿时记忆,稍纵即逝。有时候想现在的孩子缺少些什么,在这衣丰食足、智慧科技发达时代,关于那个纯真朴实的年华,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而客家娘酒,却一直伴随着我们,虽然现在大街上都可以买到,但儿时温馨记忆、那段历史,却如陈酿的美酒,愈发醇厚,令人回味。
乡情如酒,是一根牵动远方游子无形的线,是对家乡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惦念。读清·李象元翰林《山居新成》“白云生处是我家,蔬有葱葵蔓有瓜。冬至糯收多酿酒,春分雨润早尝茶……”在青山绿水的乡村,炊烟袅袅,瓜果飘香,更有传承千年的娘酒为伴,于一年辛勤劳作后,酿酒庆贺,是对丰收喜悦的深情礼赞,同时迎接游子回家过年和为来年准备。一杯娘酒,寄托如丝如缕的乡愁,客家儿女无论身在何方,心中最念的,仍是家乡一抹乡愁,以及对故土眷恋的深情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