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福州三中读初一的时候,每天从马鞍走45分钟,穿过三角井到学校。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就是一位从印尼回到祖国的青年女教师。
我已经忘了她的年龄。但清晰地记得她苗条的身材,黝黑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一条长长的辫子。
关键是说话的声音:唱歌一般动听,软软的南方口音,有别于我们这些大多籍贯北方的军队子弟所不同的福州话。
她有一个习惯的动作——上课的时候叙述一个关于诗的意境,她会把右手高高扬起,双目注视着手掌,仿佛眺望远方。
给我这个从停课走过的军营子弟荒芜心田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
记得老师住在学校对面的单身宿舍,有一个身材挺拔皮肤黝黑的丈夫,是另一个年级的数学老师。
他们年轻的声音,亲密无间走在校园里的身影,是我们这些懵懂孩子内心中的男神女神。
可惜,由于我父亲刚到福州任职,我在三中只读了半年,就转学到福州一中,那是一所百年老校,第一任校长是清朝皇帝的老师,出过林觉民、邓拓等名人。
我在那所学校里又遇到了语文老师黄芸,她是《与妻书》作者林觉民的孙媳妇,一位中年女性,端庄而美丽。
黄老师多次把我的作文当范文讲解,并鼓励我富有文采的写作,这可能奠定了恢复高考我即考上中文系的基础。
所以,在20年前回福州一中母校探访时,曾经写了一篇文章,记载黄芸老师对我的教诲。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却忘记了刚上中学的语文启蒙老师——那位印尼华侨女神教师的教诲与启蒙,也许就在高高扬起手的那个瞬间,文学的种子悄然洒落我稚嫩少年的心田。
而我却惭愧地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住了印尼华侨的身份。
今天,当我一个人独自走在巴厘岛的海边,突然想起她。那是海涛声的召唤吗?
我记得有一个晚上,她带着女生班长来家访问,母亲接待了她。当时我们迁入福州市区的临时住宅——鼓楼区旗讯口一处有洋楼的多进大宅。我家住在厢房有天井的两间大房子里。
家访结束,送老师和那个女生,从长长黑暗的过道向临街宅门走去,那个时刻,我突然在心中涌起了对老师的喜欢,而完全忽略了旁边的那个伶俐漂亮的女生。
遗忘了多少年?因为印尼在我的记忆中,很少被唤醒。除了那一年火山爆发,除了我的同事到印尼来当汉语志愿者,我从未想到她。
也许福州第一中学名气太大,也许黄芸老师气场太强?
然而,在我的文学道路上,的确有一位来自印尼的华侨女教师,用她那优雅的手势,给予我某种人生召唤。
原谅我已无法想起名字,我在海浪的拍打声中,遥望天际线淡淡云彩,竭尽全力想抓住一点记忆的影子,但徒劳无功。
老师俩口子此时此刻还好吗?或垂垂老矣,或健康如初,亦是七八十岁老人了,还生活在福州吗?亦或返回印尼?
我应该找机会去探望她,向她当面诉说少年的爱慕与感动。虽然可以肯定,她已经记不住我的名字。
但,教师就常常是这样——不经意间影响着每一位的学生。感谢她,我的印尼华侨女教师。感谢巴厘岛,从几十年尘封记忆中唤醒少年心中曾经的女神。
附记:通过打听得知老师名简梅娘,退休后移居香港,我几经周折托香港发小与她家通上电话,她丈夫告知:重病昏迷中……祈愿老师安康吉祥。教师节发旧文,向每一位教师致敬!
江冰,文化学者,专栏作家,文艺评论家。广东财经大学教授、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东省文化学会副会长、广州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化研究基地首席专家、广州市人民政府聘任广州城市形象品牌顾问。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广东省十大优秀社会科学科普专家、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最有影响力学者。著有《浪漫与悲凉的人生》《中华服饰文化》《新媒体时代的80后文学》《酷青春》《这座城,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老码头,流转千年这座城》《岭南乡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