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报道,读过文章,我对羊城广州的天光墟神秘夜市,充满向往。几份神秘加几分诡异,隐藏在夜色之中。
约上邻居阿P凌晨三点起床,车抵海珠桥底。一条老街,人影绰绰,夜市开张。摊主大多男性,少数女性,自行车拖大包就地铺开,各种货物琳琅满目,无奇不有。
恰逢海珠桥封闭维修,鬼市顺势上桥,摆满步行道。台风“利其马”影响,凌晨依然闷热,江风不兴,少有清凉。
昏暗街灯,夜色朦胧。摊主无言,顾客安静,各备小手电,挑选货物。不过,你看了地摊上无数旧物,油然而生亲切。
因为大多是十几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前的生活用品,真不知道是哪些卖破烂的人,不厌其烦地从大量旧物中挑拣出来,重新上市。
盒装过期药品,整箱白酒香烟;上世纪80年代走私的两个喇叭卡带机,大量盒带与DVD碟;还有少数头饰、玩具、摆件,多为廉价大众货。
大批量的有衣物、鞋子、锅碗瓢盆餐具;甚至旧轮胎、火钳、锯子、锤子、算盘、杆秤、BB机、电筒、菜刀,等等。
凡是从前日常生活中所用的东西,你想到的有。你没想到的也有。那些被人抛弃的旧娃娃、梳妆镜、塑料盆景,我看不出还有什么用处。
但摊主日复一日把它们摆出来,仿佛一往情深地等候新的主人,让她们重新回归温暖的家。
在这些破烂中间,我们既可以看到从前物质贫困时代的影子。同时,也可以想象今天底层的贫困人士花着三五块钱,买回去还可以顶点用场。
大部分出售货物都在三、五、十块左右。有的就直接打出十块钱一件。
这些被富裕家庭遗弃不用的旧物,我将其归类为破烂。而破烂之外的旧物,却有一些属于可以收藏的纪念品。
比如毛像章、旧书籍、旧字画;比如木雕艺术品、比如瓷制观音像、铜制关公像;还有钱币、烟灰缸、打火机、文具等等。
惊讶看到了一张春宫图,工笔细致,纤毫毕现。与我从前古籍中见到的有些异样,少了缠绵,多了喧嚣。
但,到底哪些地方不同?电筒光恍恍惚惚,画面模模糊糊,我也一时说不清来由。
凡是古画,均有疑似内行者仔细推敲,反复观摩,盘桓许久不去。
这,大概就是淘金吧?
看上去似乎高档的古玩,比如古瓷、古书画,难辨真伪,大多赝品。但夜色中,傲然而立。摊主衣装神情亦较卖日常品者庄重傲娇几分,让我另眼相看。
有三样东西上眼:一把东阳刀,刀鞘黝黑,造型冷酷,开价200,忌讳凶器,作罢;
一块端砚,造型奇异。但仔细端详,花纹粗躁,开价1500,拉倒;
还有一个古风浓郁的瓷枕头,面相北狮,又说貔貅,摊主亦不甚了了,开价80,有点动心,思虑冥器?恐怕晦气。
我抱着玩老虎机心态,放口袋五张大币,惜无开张。
据说,这里的买卖规矩,自成体系,俨然一个江湖:买卖铁规矩,不问来源、只谈价格、不问真假。有人用10元买到上千年的文物,有人囤了一屋子的假货。
据典籍记载,广州人民路、大沙头等地也曾有这种深夜“鬼市”。以前大多都是家道中落者,晚上偷偷贩卖家当;亦有窃者,悄悄销赃,见不了天光,不为外人道也。
后来渐成行市,当下越秀区海珠区各存留一市。今晚光顾的海珠桥底名气最大。
广州居住多年的广东人阿P告诉我:摊主有一批广州话相当地道,应该是老居民,抽烟喝酒底层粗人;一部分外地口音,可能后来入行,好象有一些河南人。
他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十几年前送孩子读书,天天路过。
他又说这条街上有一家广州老面馆,黄色碱水面捞起,新鲜猪油拌面,哇,十分油香。他抬头去找那个店门,走了半条街也没有看到,颇为遗憾。
或许,就像眼前天光墟,有一天也会消失吧?夜市养活了一批城市底层人。
它还有延续的价值吗?
二千多年老城广州的包容体现在方方面面,一个黑暗夜色中进行的行业,如果没有什么违法,我愿意它存在下去。
城市底层边缘,亦是城市版图一角;既是从前生活镜子,亦是社会学田野的活跃现场。
天微熹,保安出现,开始收市;摊主顾客,静静退去;鬼市不鬼,没有幽灵,唯有生活。
2019-8广州海珠桥下
江冰,文化学者,专栏作家,文艺评论家。广东财经大学教授、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州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化研究基地首席专家,广州市人民政府聘任广州城市形象品牌顾问。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广东省十大优秀社会科学科普专家、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最有影响力学者。著有《浪漫与悲凉的人生》《中华服饰文化》《新媒体时代的80后文学》《酷青春》《这座城,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老码头,流转千年这座城》《岭南乡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