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三小时，抵达粤北始兴县。访问风度书房，其得名与张九龄有关。张九龄为岭南名相，韶州曲江始兴（今广东韶关）人，他以翩翩风度、品学兼优而名扬大唐，其风度成为一种文化象征。

始兴当地建书房以“风度”命名，意在传承张九龄精神风范。

让我惊讶的还有书房楼上的围屋展览，始兴地面上的客家围屋，模型呈现。始兴围屋以方形见长，造型高大轩岸，风格古朴优美，屋顶设计尤其美观；

模型百分百仿真，连破损屋檐也完美复制，一如古文物岁月沧桑的“包浆”，令我赞叹不已。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客家围屋——作为经典——写进世界人类建筑教科书。

为文学文化而来，始兴作家之家，也是始兴县文学馆。五年前县作协主席依旧面熟，记忆犹新。活动仪式虽然简短，文学热情却扑面而来。

恰如正门对联，由韩愈与张九龄诗句合成。文化气场，镇守岭南。

粤北始兴，不忘传统，文学初心一直在。

讲座地点周前艺术公社，有明朝砖塔一座，后拆了一层。塔下有古庙，现改为酒店管理的民宿。

始兴县作家协会众作家到场，相当专注与投入，以张九龄为榜样，坚持不懈文学创作。并针对《广东地域文化与粤港澳大湾区》题目，提出三个问题：

远离湾区，如何文学；创作应在什么状态下进行；始兴还能出一个张九龄吗？

我与中小学生的交谈亦十分有趣，喜欢孩子的纯朴天真。话题从祠堂谈起，各姓家谱均属客家系。

我们来自中原，孩子们都知道。

宰相粉，出于张九龄家乡始兴。米粉浓郁，口感柔韧，与我喜欢的江西宜春扎粉类似，但米香更加浓郁。

此米粉领衔，众菜品应声而出，一桌风光。春菜最为时兴：

清炒春笋筊头，如坐春风，清澈明朗，芬芳可口。红烧肉肥而不腻；排骨微微过油一炸，面条造型一托，出品不凡；

牛肉用草菇陪衬，味型兼备；鲟鱼清蒸，佐配竹编簸箕、夺人眼球；酿豆腐、腐竹、杂鱼，因为山里水好，鲜味中有一份甜——食材新鲜就是当地美食最大优势。

“爽酸九龄后”谐音“爽酸90后”，既诙谐有趣点明张九龄，又暗寓始兴人年轻恰如90后，一语双关，拍手称妙。

虽然罐头食材寻常：萝卜皮与青瓜，但酸酸甜甜，上佳爽口，讨人欢喜。

从此细节亦可见出：

始兴人对乡党张九龄何等看重，难怪讲座互动环节，有作家问我：

始兴何时再出张九龄？

众人会意微笑，我则被提问的苏景文感染，他目光炯炯，何其诚恳热切。

始兴，早晨！

在明朝的塔下入睡，被窗前鸟叫惊醒。清晨塔边几棵百年朴树乌桕站满大鸟，婉转动听鸟声犹如晨曲。

醒来片刻，不知君在何处？

赶紧漱洗下楼，去昨晚路过的周前墟古村落，独自走一遭。据介绍，不远处有一个名为周所村落，是明代屯兵之处。周前墟就是周所前面的墟场，繁盛百年。

空气无比清新，室外温度7℃。

村中最亮眼的是：榕树广场上的古戏楼。仔细端详，果然是一座美丽且精致的清朝乡间戏楼。

戏楼有对联，一派古风：

鉴古来得失兴亡吾辈当须着眼，

观近世盛衰胜败斯人及早回头。

戏楼名称就取对联头一字，名“鉴观台”。

最喜欢楼檐下的斗拱，让我联想广州怀圣寺的斗拱——中式古建筑的元素，在此焕发光采，弥久而珍贵。

出将入相两个门，正面品字形三窗口，据说是让伴奏者看演员步伐身态控制演奏节奏。

我特意从边梯上台，从“出将”、“入相”二门进出，然后，站在台中央，面对榕树广场，闭目凝思佇立片刻，幻觉出现：

空无一人的广场，刹那间响起伊伊呀呀的戏曲声，榕树上飞来无数喜鹃，绕场飞翔……

激灵一下，打开眼睛，广场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花狗抬头好奇地看着穿风衣的我。

哦，恍惚了，往事如烟。

真想回到从前，看看当年古村古戏台的盛景：

台上演员盛妆演唱，台下人头攒动；掌声响起，欢呼雀跃；台上谢幕，台下欢腾。

中国传统古村落，国字号，周所墟，古墟场。有粤北砖瓦式骑楼，往日繁华，依稀可见。

只可惜偌大村子，只有几户老人居住。大多住户巳移居村边另造新屋。

周所墟场兴隆，全靠村边一条大河。

清朝乾隆间，周所墟旁边的墨江水面上船帆翩翩，木排满江。从这里飘流大山里的木头到下游去卖。

码头上装货卸货一片繁忙。戏台寺庙寺塔随之而来，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热闹非凡在墟场。

民国末期，由于陆路交通发展和兵灾匪苛捐杂税平增，经济转向萧条，以致兴盛百年的墟场被迫关闭。

我站在古码头，想象当年水流湍急，河水汹涌澎湃。

此刻却意处地看到一个景象：

多辆卡车开进河床，犹如水陆两栖坦克，轰隆隆，溅起水花，颇为壮观。

往远处一望，一辆黄色挖掘机正将河床砂石倒进翻斗车，是疏通河床吗？

教师的幸福，就在于看到自己无意播撒的种子开花结果。

每次基层讲座，加微信认识许多文友，但大多一晃而过，面孔不请。

但始兴作家苏景文却六年跟我微信——并不随意打扰。偶而看到我在某处演讲，他会说在哪里工地干过活。

瘦小却灵动的农民工从广州回乡，拾起他喜欢的文学创作。张九龄是他的榜样，创作是他人生明灯。

我并不清楚他的生活状态，只知道他没有放下笔，凡有成绩必报我知晓。

20日讲座他提问：始兴何时再出张九龄？

在众人一片会意的笑声中，我心里当即决定以此问为再访始兴文章题目。

始兴，何时再出张九龄？苏君问我，我反问众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再次回味张九龄的名句。

祝福始兴，明天会更好。

2025-3　始兴至广州

【名家简介】

江冰，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东省文化学会副会长、广东财经大学教授。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广东省十大优秀社会科学普及专家、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最有影响力学者。出版有《岭南乡愁》《文化岭南》等十多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