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挺先生著《中国与重洋——潮汕简史》(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17年出版),让我对潮汕——中华版图的边缘区域的特殊“空间”——获得冲击式强烈印象。
作者强调“三个文化元素”:土著、中国、西方。“三个区域”:粤东、韩江商业流域、潮人活动圈。同时,潮汕特殊性又处在“三重套叠”:广东、闽南、海外。
也就是说,潮汕政区套叠于广东,文化地理套叠于闽南,海外交通与大批移民又被套叠到环南中国海周边地区。
潮汕人“下南洋”,引出结论于我颇多启示。
比如,人们习惯用时间思考历史,其实空间和时间同样重要。
在整个潮汕历史的发展中,来自北方中原的中国文化影响力最大,而其与本地土著文化之间隔绝、包容、渗透、冲突、撞击、融合的过程于作者叙述中得以生动呈现。
抓我视线的缘由恰好就在“空间”。由于潮汕特殊的地理环境,冲突显得异常激烈,充满历史传奇色彩。
启示还在于,潮汕特殊的信仰空间——给于人们相近的地域认知。而所谓的本土空间,往往又是通过本地风土、方言、习俗、风光来建构的。
如何在观察历史时,处理好“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并将更多的注意力关注到“空间”——乃吾读此书最大启示。
另一强烈感受正如书之标题“中囯与重洋”。
潮汕面对大海,地少人多,工商业发达。其中,海洋贸易以及向海外拓展是生存所迫,大势所趋。
所以,潮汕文化中的海洋性,以及边地山冦海盗的绵延不绝,构成了另外一种传奇色彩。
我对书中海盗印象颇深。
海盗在整个中国沿海地区,特别是东南沿海,此起彼复,盛衰有时。可以视作民间底层抵抗帝国皇朝海洋政策的一个反弹。
当我们尝试将视线穿透帝国政策之时,民间历史中的众多边缘现象渐渐浮出海面。
我熟悉的当下艺术表达却常常忽略于此。
就广东来说,海盗题材一定是未来的一个富矿。因为,其中表达了民间与朝廷、中心与边缘,以及当地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的种种变化。
值得开掘,值得回望,让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其文化价值还在于构成海洋文化的精彩写照。
再如,韩愈如何以八个月的时间,让潮州江山易名?为何被誉为“百代之师”?其与佛教大颠的交往相当生动,被作者归纳为“儒佛交辉”——其间文化融合耐人寻味。
16世纪后,潮汕文化呈现两种面相:儒家文化与宗族观念;海外贸易传统与潮商崛起。
社会风气在移居海外的潮州人达到一定比例时,发生了“质的变化”。
商人社会的角色凸显,众多士大夫参与商业活动。儒与商的身份界限变得模糊,商的地位渐次提高。
毫无疑问,由于华侨富商从南洋携巨资回乡,延袭原来商人-地主的做法,在传统乡土社会建构中凸显自身实力。
华侨商人的身份也在逐年提升。商人与乡村宗族构成另外一种特殊关系。那些驯傲不桀而曾被驱除的族人,由于较少依赖和保守的性格,在海外谋生反而容易发达,一举转化成全族的荣光。
因此,他们又重新被宗族所接受。侨乡的海洋性与商业传统亦由此发生变化——价值观判断上,由弱而强、由低处而走向高处。
潮汕特殊的空间性:面向大海,海上求生。随着红头船往返,由贸易商业建立起与内地迥然不同的本土特色与文化个性。
值得专门一提的是,此书作为学术书籍,却具有一定的科普性和服务性。尤其态度真挚亲切,平易近人,令人读之舒心与欢愉。
不但正文有图片表格,每章结尾还有拓展阅读与参考链接,便于深究者拓展视野,研究者查找史料。我尤其赞成学术书籍的服务意识。
其实,即使面对专业的研究者,我们也需要这样一种开放襟怀的服务态度,以及进一步拓展视野的方便门户。
高头讲章,玄妙精深,要否?当然,亦是重要门类之一。但不必凡学术面孔,必定高深莫测,非正襟危坐读之方为正道。深入浅出,永远是值得尊敬的境界。
洋船到,猪母生,鸟仔豆,缠上棚。
洋船沉,猪母眩,鸟仔豆,生枯蝇。
———潮汕民谣《洋船到》
人在外洋心在家,少年妻子一枝花。家中父母年已老,身中无钱又想回。
———潮汕民谣《人在外洋心在家》
潮汕的进程,波澜壮阔,惊心动魄,其中又有多少悲欢离合行人泪,更与何人诉说?
致谢作者黄挺!致谢潮汕文化。让我在天下大同整齐划一之外,看到一个山海殊异、个性鲜明的海边区域。
她的名字是潮汕。
2022-5-11广州
江冰,文化学者,专栏作家,文艺评论家。广东财经大学教授、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州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化研究基地首席专家,广州市人民政府聘任广州城市形象品牌顾问。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广东省十大优秀社会科学科普专家、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最有影响力学者。著有《浪漫与悲凉的人生》《中华服饰文化》《新媒体时代的80后文学》《酷青春》《这座城,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老码头,流转千年这座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