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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胡文锋】娘亲
来源:羊城晚报-云上岭南 作者:胡文锋 发表时间:2025-05-11 22:57

娘亲

文/胡文锋

我娘生我的那年,武汉遭遇特大洪水,冬天的天气也特别寒冷。娘说,漫天大雪连续下了多日,积雪厚达半尺有余。河湖封冻数月,直到次年三月才逐渐解冻。我就出生在紧邻长江边的一条古街上,由接生婆在家中接生。

湖北的严冬,堪比北方的酷寒。十二月已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居室里从未有过装暖气的设备和习惯,因此室内犹如冰窟。即使棉袄棉裤裹得再紧,只要多呆几分钟不动,手脚立刻会被冻得发麻。娘后来告诉我,我出生的那个冬天,整个都是在床上度过的。襁褓在妈妈的怀抱中温暖了那个百年不遇的严冬。

每当夜深人静,尤其是在那些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脑海里总是清晰地浮现出母亲的容颜,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母亲对我们兄妹几个的好。那是天下每个父母对孩子都刻骨铭心的好——无微不至、呕心沥血。

仔细一想,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在最需要温饱的年幼时段,都经历过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岁月,史称“三年自然灾害”。可在我的记忆里,只要在父母身旁,就不会有饥饿,也不会缺御寒的衣物。记得那年头,我总有香喷喷的米饭、热腾腾的面条吃,一天也没饿过肚子,甚至偶有肉馅的大包子吃。这一点绝不是杜撰。记得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天上学的路上,曾被一个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中年妇女一把夺走我手中的肉包子!当时她的这一疯狂举动,把年幼的我吓得哇哇大哭,面色全无!这个偶发事件,既是我童年恐怖的梦魇之一,也成了我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未曾受苦的佐证。

母亲去了天堂,在我心里留下许多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懊悔是我心中久不结痂的伤疤!特别是早年的懵懂更是让我惭愧至今。在那个自然灾害、饥荒遍地的光景里,我为什么能吃饱穿暖,整个童年无忧无虑呢?这个简单明了的问题,本来穷人的孩子该早早知晓,可我却不谙世事,竟然在整个童年、少年时代都未认真想过,我的温饱无虑,衣食无忧,如何得来,源自何处?!

我记不得是哪一天,我才突然懂事醒悟,原来那些衣食无忧的童年时光,都是父母含辛茹苦、日夜奔波加自己节衣缩食赚来的。哪有衣食无忧,惟有父母疼爱。

前天,我买了一双心仪的鞋子,在试穿的那会儿,突然想起童年的冬季我每天穿鞋的情景。我小时候是个汗脚,每晚脱下鞋后里面都是湿漉漉的,因而时常被冻得双脚红肿。可我永远忘不了的是那些年,每天的清晨,我穿上的棉鞋,里面柔软的毡垫都是干烘烘、暖洋洋的。我知道,那是娘在忙碌过后的子夜,为我在火炉边一点一点烘烤干的。并且这种脚暖清晨的慈母关爱,天天如此,年年一样。妈妈从来不提这事,仿佛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理所当然的。

母亲外表清爽柔弱,可内心很是倔犟好强。这点在爱子如命上体现得尤其突出,因为在她的生命里,子女就是一切!为此,她自己可以承受一切苦,但绝不接受儿女在外受欺负。记得有一年,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那天放学我经过学校大门的走廊,忽闻阵阵肉香飘来,一看,原来走廊里摆放的用泥巴糊成的大洋铁桶炉子上,正热气腾腾的煨着一大“吊子”(湖北煨汤砂锅的俗称)排骨汤。好奇的我手也欠,过去揭开盖子就闻,结果被门卫大伯看见,上来就用弯成曲状的两指,重重的敲我脑壳,并大声呵斥“这是校长煨的汤……!”这事被同学飞身告诉了母亲,母亲当即赶到学校,在一大群围观的师生面前,对着人高马大的门卫大伯,指着鼻子质问“怎么回事?小孩揭个汤盖有什么错?闻了校长的汤就要挨打吗?你今天得给个说法!”这一声理直气壮的质问,直把打小孩者责问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挺大的”!虽然事情的结局在自知理亏的门卫大伯的道歉下结束,但母亲护子的凌厉和“秋菊打官司”似的倔强形象,当时除了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外,也在街坊间留下了母亲“护犊子”的响名。

也许这种名声并不是褒扬的,但朴实的母爱却常常如此,她像母鸡张开翅翼护着小鸡,也像母牛用命护着犊子。

我的书房一直摆着娘年青时的一张照片。穿着阴丹士林绒面布料的中式上衣,烫着五六十代盛行时髦的短发,那种端庄的容貌、绰约的风姿,即使在我这个专业演员出身的眼里,也完全是一副三四十年代中国电影明星的模样。

我娘年轻时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天资也聪颖,因为很多事她都无师自通。在我的印象中,她没受过高等教育,连高小都没上过,仅在建国初期的妇女扫盲班学过不长的时间,可在生活中,像《增广贤文》、《寒窑赋》、《道德经》中的经典语句却张口就来,并随时随地用此教我们做人做事。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歌也唱得很好听。这种美妙记忆的留存,是因为我童年的无数个夜晚,都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听着母亲边缝补衣衫边轻轻哼唱的歌声中入眠的。那些或凄婉哀愁、或深情缱绻的动人词曲,一直伴随我,永生不忘。所以我也常常在绵绵思念中,情不自禁的把妈妈唱过的那些歌,独自轻轻哼唱。我也一直在想,妈妈唱给我听的那些歌,她是从哪里学唱的呢?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

娘亲离去寝难眠,往事如潮涌眼前。

妈妈离开我们很久了,可她的身世却一直是个谜。她在的时候我曾问过她“外公外婆是干嘛的?”她说:“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兵荒马乱中跟外婆从贵州苗寨流落到湖北的,我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

母亲的叙述既模糊也简单,但这母亲的身世之谜却一直是我心中驱之不散的迷雾!诚然,母亲的身世谜团,业已无从考证,因为唯一的线索——母亲的记忆,连她自己都是断片的。我也只能把我这怜母的“孤儿认定”,永远刻在脑海、装在心里。

尽管我娘的身世成谜,但慈爱母亲给予我的生命温暖,是我今生今世的人生慰籍。

思念中,我泣笔写下挽联——

凄风苦雨千里哭坟遥祭母亲

冷月残菊十年生死愧叩柴门

万分痛惜!我娘驾鹤西去的时候来不及跟我道别,只是隔日托梦于我“毛儿,往后,娘不能再跟你烤鞋、煨汤、呵护你了,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在梦中失声痛哭,一直哭醒了也没止住泪水!贴着湿湿的枕巾,我边哽咽边想,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唤我乳名。

后来许多年里,每当人们在赞颂母爱的崇高、倾诉母爱的温暖时,我也一直试图想把母爱说得动情一点、感人一些。我会这样说——伴我此生的慈母让我真真切切的体悟到,母爱是大海的深沉博大、是江河湖水的甘甜、是灯枯油干也要照亮儿女成长之路的那盏灯、母爱是匍匐在地默默承重让儿女列车飞奔的双轨、母爱是一种无私、深沉、无条件的爱!可无论如何表述,文字却总是显得苍白。因为母爱是一种无法言说也根本说不透彻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情感。

回忆母亲,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那个最柔软的地方总是被泪水浸泡,因这泪水不仅仅是痛惜和感动,更是泪光中闪现出的博大母爱的光辉。

老母慈恩在,痴儿泪满巾。娘亲,我的思念绵绵无绝期并随着风,漫过千山万水,接连天际。

追思与无尽的怀念让我带着母亲的爱,把感激之情注满余生,也把感恩之心传导给后人。让我、让他(她)们,感念母亲的伟大,牢记母亲的恩泽。

附新诗一首:

五月的泪河

文/胡文锋


母亲 我不敢写你

怕思念的河水冲垮我情感的堤岸

母亲 我不敢想你

唯恐那无尽的眷恋抑住我的呼吸

可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

泪水总会在母亲节的清晨决堤

那些流不尽的泪水

汇成了我心中绵延不断的长河


一声我的儿

那天戛然止

从此世间再无人唤我乳名

但你的爱却已化作天上的云朵

飘散在我岁月的每个角落

不能不想 不能不写

母爱有多深 恩情有多重


我含泪回首

青山的后街留下你扶我蹒跚学步的影子

古巷的青石记得你唤儿

回家吃饭的声音

你未曾推着童车走过公园的花路

却用体温熨帖我跌跌撞撞的童年

即使灾年饥馑四野

我盛饭的搪瓷碗

那用奔波揉成的白馍

还有辛劳碾成的香米

总在三餐四季准时抵达桌前

我的记忆不灭哟

寒夜火光中你天天烤暖我的鞋垫

而墨色在你眼眶凝结成黑晕

三伏酷暑中你夜夜蒲扇摇碎流萤

让我安睡有如夏空的辰星


五月泪成河

思念像悬挂起的输液瓶

把温暖的点滴

溶进我生命中的每根血管

羊羔跪乳的故事回荡在我脑际

舐犊情深的美颂镌刻在我心头

半生的戴德哟一生的感恩


如今温馨的小屋触不到母爱的温度

泣咽的笔却在纸上滴满泪痕

今夜我只能对着微凉的夜空祈祷

让风把念想吹成翅膀

带我飞向遥远的银河


娘啊

纵然岁月带走你的臂弯

你的慈爱仍像清泉在我心田流转

我还会把五月的泪酿成纸浆

把未说出口的那声谢谢

刻作传世的珍藏


文锋泣笔于2025母亲节前夜


【名家简介】

胡文锋,中国舞蹈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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