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很有幸可以朗读中国市长协会陶斯亮秘书长于本月发表的新文章《精彩岁月，双倍人生》，长文撰写了原广州市市长黎子流生前感人至深且鲜为人知的故事，将分上篇、中篇、下篇呈现给广大读者、听众！陶斯亮：“时代在前进，城市都已建好，需要关注的是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是否幸福？但我仍然要向当年城市的建设者们，包括中国市长们，远去的黎市长、百发市长致以崇高敬意！”

作者：陶斯亮 朗读：侯玉婷

2022年12月，我在广州，毫无例外地感染上了新冠，听说黎子流老市长夫妇也都感染了，并且住进医院，继而就传来黎市长因心脏问题于25号去世的消息，太突然了！他虽已91岁，但一贯生龙活虎，怎会被这小小的病毒吞噬？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12月28号是向黎市长告别的日子，我绝对应该参加的，但那天发烧38.8度实在是爬不起来，没有为敬爱的老领导老朋友送最后一程，令我始终无法释怀。转眼黎市长离开已经一年了，在他逝世一周年之际，我以此文凭吊他。     

会当官会办事，中国的明星市长

上世纪90年代是中国城市大发展的时代，“城市规划”、“城市建设”、“城市管理”这三句话响彻云霄，也因此风云际会，一时间中国市长群星灿烂。著名作家蒋子龙说“市长也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确实，那时的市长风光独好，很多市长日后都成为党和国家卓越的领导人，而在民间，最著名的莫过于北京的张百发和广州的黎子流。

1990年，已经是59岁的黎子流，从一个“某办主任”的闲差上被任命为广州市市长。广州人纷纷议论：我们广州难道没有人了吗？怎么找这么一个乡巴佬来当我们的市长？连他自己都说“以我的文化水平和工作能力是不胜任的”。当时我也在广州，在电视里看到了这位新市长，第一感觉是太普通了，如果丢进人流里，连个泡都不会冒一下。

但是这个小个子秃顶的顺德人，在1996年退休时，仅任职六年，就让广州的GDP增长了4.5倍，实现了年均19%的增长，远远高于广东省和全国的发展速度。黎子流一上任，就豪迈提出：用15年时间，将广州建成“国际化大都市”。他对标的是香港，当时没人相信，但2020年广州GDP果然超越香港。当他在市人大宣布辞职时，全体代表起立，向老市长鼓掌长达三分钟。

从看不上他，到喜欢上他，再到舍不得他，黎子流迅速赢得广州人的热爱， 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认为任仲夷（上世纪80年代广东省委书记）的话是最好的答案。我亲耳听任老这样评论黎子流：会当官，会办事，会做人。

我在当年的日记里也这样写道：曾听黎市长说过，他初任广州市市长时，有人建议他“远学陈济堂，近学陶铸”，但我看的很清楚，他绝对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的工作作风干脆明快，敢打敢拼，绝不拖泥带水，干任何事情都放得出收得住，出击绝不瞻前顾后，收缩毫不犹犹豫豫。但另一方面他为人厚道，平和亲切，真诚热情，从不盛气凌人，最难得的，他有着别具特色的潇洒不羁。

几件事情，都是听黎市长说的，印象很深，因为它很能说明任老对黎子流的评论以及我对他的看法。

黎子流一上任就碰到香港越秀公司负债三十三个亿要不要破产的大争论，开了三天三夜的会也争吵不出结果，黎市长最终拍板：不能破产！越秀是广州在香港的门户招牌，这个阵地绝不能倒下！但紧接着就面临汇丰银行来逼债。汇丰银行要求广州市必须在七天内还清三十个亿的债务，态度非常强硬。黎市长召见汇丰银行的人，提出两个办法供他们选择：一个是我抽调各部门外汇，保证一周内还清三十个亿，但是有三条，1，不许汇丰再进广州；2，广州所有的企业都不准在汇丰系统的银行存款；3，在香港，广州与汇丰一刀两断。第二个办法，给我一个半月的时间，到时还清债务，那三条自然就不存在了，你们选哪个吧？黎三条完全把汇丰镇住了，不用说，他们当然忙不迭地选第二种办法。

黎市长有句名言，“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一上任就与威风八面的汇丰银行过招，展示了他是一个解决问题的高手。

有一天，黎市长在电梯口碰到时任副总理的朱镕基，“总理啊！你上任后还没有去过广东和广州市考察过。”朱斜瞪了他一眼，霸气侧露地说：“你们那富得流油，我不去，我去贫困地区。”“你说得不对，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和试点，你应该去看看，才能了解改革开放的情况。”就在这时，他们两人走进了电梯，开电梯的小姑娘问“第几楼？”黎惊奇地问“我就是黎子流啊！怎么，你认识我吗？”一旁的朱镕基说：“哦，你就是广州市市长黎子流！”也就黎市长有这个本事，能把“去几楼”听成“黎子流”。那样的场面，我想铁面总理也会偷偷笑的。

朱当总理后，来广州听关于宏观调控执行情况的汇报，每个市和部门只有五分钟发言时间，书记高祀仁讲了三分钟，给黎剩下两分钟。他站起来大声说“报告总理，广州困难非常大！” 他知道两分钟什么都说不了，于是运作朱的秘书，请总理无论如何拿出半小时听广州市的汇报，结果总理真应允了。于是黎市长带着一班人上北京，朱说“你不是在香港说宏观调控对广州影响不大吗？”“我那是内外有别啊！实际上宏观调控对广州影响非常大”，接着他拿出17个项目，一条一条的给总理掰拆。半个小时早就过去了，朱总理已经开始打领带准备去见外宾。走前朱说“我给你一个特殊政策，你可以贷款，但你回去不许对外说。”允许贷款广州就活了，黎市长敢打敢冲，即便面对以刚硬出名的朱镕基也毫无惧色，为广州人民争取到有利政策，盘活了地铁、外环、机场等几个重点项目。

有一次，听说黎市长生病住院了，我与谭得俐大姐去医院看望。黎市长告诉我们病情真相。原来他患有椎间盘突出，急性发作时疼痛难忍，为了坚持工作，他一口气吃了6片止疼剂，是正常剂量的两倍。此后觉得大便不对头，人也逐渐虚弱，脸色苍白，这样拖了很久，在夫人一再敦促下去医院检查，当即急诊入院。原来大剂量的止疼剂造成胃出血，血色素由12克掉到6克，医生说再拖就要虚脱了。我听后很感动，在血色素急剧掉到6克的情况下，仍在坚持工作，且是超常人的繁重工作，黎市长这是拼了老命在干啊！

王守初（黎班子里的女副市长）给我讲了件事，还是黎子流担任江门市委书记时，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本来市长是有责任的，有人建议就把责任全部推给已经病故的市长，黎子流拒绝了，他把责任全部揽了过来，承担了一切后果。他说“我们不能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王守初感叹地说“黎市长是个正直厚道的人，是个一心一意奉献，干到死干到残的人！”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有一大批基层上来的干部，文化程度不高，但个个都实干苦干敢干，他们大刀阔斧，长袖善舞，各显神通，政绩傲人，黎子流，梁广大是这群干部中的佼佼者。我有时会想，是哪一位大领导，如此慧眼独具，将一个农村上来、文化不高、没有任何名气、临近退休的老头子，派到广州这么一座天之骄子的城市当市长？这得冒多大风险呀！事实证明，黎子流这个广州市市长，当得真是全国响当当的。

简历：陶斯亮 现任《中国市长协会》专职副会长兼女市长分会执行会长，《中国城市发展报告理事会》副理事长，《中国市长——中国市长协会会刊》主编，《中国医学基金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