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谨洲

一些民歌，在诙谐的语言中，蕴含着既有雅俗共赏的情趣，又有增长知识、启发智力的作用，所以能让听众过耳难忘、入心入脑，得以传承下去。为此，本文举出三例予以说明。

一

吗人①敢逞②山歌高，

一缸烧酒③几多糟④？

一升⑤麻里⑥几多只？

一条猫里几多毛？

[~公式~]就敢逞山歌高，

一缸烧酒半缸糟。

麻里用量⑦唔用算，

吗人咁闲⑧算猫毛！

注：①吗人：谁人。②逞：炫耀，卖弄。如：逞能，逞英雄。③烧酒：白酒。④几多糟：几多，多少。糟，糟粕，俗称糟乸。⑤升：容量单位。《汉书·律历志上》：“十合为升，十升为斗。”⑥麻里：芝麻。⑦量：测算容量的量具。⑧咁闲：很多闲暇。

这是斗歌时对唱的两首民歌。挑战者用“一缸烧酒有多少糟粕”“一升芝麻有多少只数”“一条猫里身上有多少根毛”挑战对方。应战者面对看似简单，实则需要细心考虑之后才能得出答案的问题，如果没有平时积累起来的生活经验，是一时无法应答的。应战者用“吗人咁闲算猫毛”反问挑战者，这是很巧妙的一答。试问，在斗歌的现场，谁有准确说出一条猫身上有多少根毛的本事？在现实生活中，连智障者也不会蠢到花时间去计算猫身上的猫毛的根数。

二

一盆热水①清悠悠②，

难洗今朝满脸羞③。

自问妾身④非织女⑤，

我郎何事⑥学牵牛⑦？

注：①热水：指早上起来的洗脸水。②清悠悠：清清白白，借指洗脸人的品行。③满脸羞：一脸羞辱，指丈夫“学牵牛”，使自己蒙辱。④妾身：古时妇女自称的谦辞。⑤非织女：不是织女星。⑥何事：因为什么事。⑦学牵牛：效仿牵牛星，牵了别人的牛。

柴米油盐酱醋茶，

件件都在别人家①。

梁上君子②做不得③，

何如扶犁④种桑麻⑤。

注：①件件都在别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样东西，件件都在别人家里，自己家徒四壁，一件都没有，为自己“学牵牛”找借口。②梁上君子：据《后汉书·陈寔传》载，一天夜里，有一盗贼潜入陈寔家里，躲在房梁上，被陈寔发现。陈寔连夜召集家人，来到潜藏盗贼的厅子里，告诫子孙不要学“梁上君子”的坏样。后人用“梁上君子”作为盗贼的代称。③做不得：不能做。④扶犁：扶，扶持。犁，农具。扶犁：扶持农具，引申为耕稼。⑤种桑麻：种，种养。桑麻，桑和麻，均为农作物。种桑麻，种养桑麻，泛指从事农事活动。

这是一对夫妻在公堂上对唱的两首民歌。

一个当丈夫的因偷人一头耕牛被县太爷捉到县衙里审问。妻子在公堂上，对着县太爷唱出一首民歌，向丈夫提出疑问，翻译出来的意思是：“清清白白的一盆洗脸水，难于将我满脸的羞辱洗涤干净。扪心自问，我本来不是‘织女星’，我的丈夫因为什么事情，要学‘牵牛星’牵走别人的牛？”丈夫知道妻子是为自己找台阶下，同样唱出一首民歌对自己一时失足的行为作出解释，翻译出来的意思是：“我因为家徒四壁才去学‘牵牛星’。我真不该像‘梁上君子’那样做蠢事、走歪门邪道。细想起来，只有安分守己、悉心耕田种地，才是发家致富的正路。”县太爷见偷牛贼不是冥顽不化之人，于是，向偷牛贼说了两句文绉绉的诫勉之词：“浪子回头金不换兮；孺子可教乎，可教也！”他吩咐偷牛贼把“顺手”牵来的牛“顺手”牵回给失主，又吩咐偷牛贼的妻子陪同丈夫到失主家中，说上几句诚心诚意的道歉话。一堂审问，只字不提“贼”“偷”“盗”一类的字眼，既顾全了这对夫妻的脸面，又收到了劝谕偷盗者改过自新的效果，实在是两全其美。

三

蛤蟆河事记得么？

北方壬癸巳调和。

吾钱唔买金生物，

隔远江边注更多。

这是在“注水（用水充酒）酒棚”里买卖双方吟诵而成的一首民歌。背景是，有夫妻俩在蛤蟆河岸边开了一间酒棚，常以水充酒赚点小钱。因不能直呼用水充酒，所以，夫妻间用打哑谜的方式互相沟通。谁知偏偏遇上内行的顾客，由此演出了这样一出活报剧。

第一句：“蛤蟆河事记得么”——蛤蟆河，酒棚面前的一条河。事，事情，隐喻“注水”的事情。记得么？记住了吗？即，你记得在酒里注水吗？这一句，是酒棚的老板娘向躲在酒棚暗处负责注水的老板发出的信号。

第二句：“北方壬癸巳调和”——这是酒棚老板运用五行学说向酒棚老板娘发出的隐语。五行，金、木、水、火、土。在方位中的“北”，五行的分配（分派）是“水”；在十天干中的“壬癸”，五行的分配（分派）也是“水”。“北方”“壬癸”，指的都是“水”。已调和，已，已经；调和，和合；已调和，已经和合得当。这句隐语的意思是，你说的用水“充”酒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善了。

第三句：“吾钱唔买金生物”——吾（wú客音“牙，阴平”），我，我的。吾钱，我的钱。唔买，不买。金生物，五行学说称“金生水”，这里的“金生物”指“水”。这句隐语是顾客向酒棚主人表明态度的话，意思是，我手中的钱不是用来买水的。

第四句：“隔远江边注更多”——这句隐语，是老板娘劝说顾客的话，意思是在蛤蟆河边的酒棚中，无一处没有以水充酒的，说不定，越向前走，酒中水分的含量会越来越高。

这一首民歌的四句诗，没有一句直白说出用“水”充酒，而是通过隐语“北方”“壬癸”“金生物”来揭开用“水”充酒的秘密，可见，这首民歌的原创者是花了一番工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