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与足球,一文一武,都考量足下功夫。南美洲拉普拉塔河那辽阔的大草原,为酷爱足球运动的阿根廷人提供了天然的训练场,培养出一支支足球劲旅,造就了许多大牌球星。而这个农产品丰美的地方,还孕育了一个艺术品牌。阿根廷是名副其实的探戈发源地。
从北半球飞抵南半球,来到季节相反,时差达11小时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已顾不上旅途的劳顿,便迅速地走走看看。作为博卡青年竞技足球俱乐部主场的球场,坐落在静谧的拉普拉塔河畔。这个球场被马拉多纳称为“足球的圣殿”,演绎过无数魔幻般的球赛。在此转一圈,我们只能看到其洋溢童话色彩的糖果盒造型,想象这里每每曾迸发出来的疯狂热浪。
漫步废弃的老港口街区,可从参差的楼房橱窗镶嵌着的足球明星造型和街旁小雕塑景观,感受到人们对足球的热爱。与凝固的体育竞技姿态相比,餐饮、商品店前一张张窄小的舞台上演出的一幕幕鲜活的探戈热舞,吸引着来客,使得这片古旧的街区生机勃发。当地华人告诉我,这个港口是拉普拉塔河支流巴拉纳河上的重要水路运输枢纽。阿根廷有“世界粮仓”的美称,其丰盛的农畜牧产品曾经由这里运往世界各地。十九世纪,西班牙籍的欧洲移民和非洲移民大量涌入阿根廷,移民、商人和海员水手在码头附近聚集。于是欧洲轻快的音乐、非洲热情的舞曲,与拉美土著歌舞相互融合,形成了双人舞蹈探戈。当初也许只是人们借以排解旅途孤独或思乡情绪的草根舞,不曾想后来演变为风靡世界五大舞种之一,也成为阿根廷的文化名片。因此,去科隆大剧院观看探戈专场表演便成为了解阿根廷文化的首选。
无需悠长的报幕,舞台上的舞者直截了当地用舞蹈语言告知你探戈的一切。手风琴与小提琴尖锐而不刺耳的对位和声奏响,钢琴伴着贝斯鲜快明亮、曼妙婉转的节律。舞者表情冷漠,头颈及肩膀也似有点僵硬,缓缓进入舞池。在时而悠扬、时而短促低沉的节奏中,前进与后退,横步与斜移,步履翩跹,张弛有度。走走停停的“蟹行猫步”,在明快的线条切变中,挥洒着沉稳与自信。交叉步、踢腿、勾腿,在婉转回旋中展露着缠绵与激情。舞步犹如被地板黏住的感觉,连同带点夸张的肢体缠绕,仿佛在诉说着欲举还迎的心思。
冷静的舞步掩饰着重心的转移变化。在流畅的跳弓和轻松的拨弦旋律配合下,舞者垂直的上身向弯曲的腿和提起的脚跟传导着重量,表达前行的内敛、坚定、干练。随着钢琴在音乐高潮之际强有力的击键,仿佛是在下一个旋转前要深吸一口气,唯美的拧身转头伴着音乐戛然而止,舞姿瞬间停顿。优雅洒脱的舞步就此凝固定格。曲尽舞停,让人觉得还有一步没跳完,舞蹈还不够尽兴,留下永远只差一步的无限遐想。
科隆大剧院的舞台设计别出心裁。可以聚光双人在宽大的舞台起舞,还可观赏不同高度层次的一组组舞者的探戈演绎。高潮迭起时,还有在半空中橱窗里眼花缭乱的立体式群舞。就着温馨的舞曲,剧院提供有阿根廷牛肉和红酒的晚餐,以满足观众的需求。对于我等几位上世纪60年代出生,缺乏艺术涵养的老男人来说,口腹之欲带来的愉悦远胜过舞台上所谓的“精神盛宴”,就这样似懂非懂地欣赏着。当地懂点探戈的华人告诉我,阿根廷探戈“无冕之王”卡洛斯·伽达尔于1935年创作了探戈舞曲《一步之遥》。此曲抑扬顿挫、刚柔并济、高贵典雅,是探戈舞曲的极致代表,为全世界乐迷所熟知,还成为多部著名影视作品里情爱歌舞表演的经典选段。
球场上经脉欲断的胶着、死去活来的绝杀,足球更多地表现在一步一脚间灵光闪现的奇迹。而探戈舞蹈,行进中的舞步往往被疏略,最令人回味的就是那结束时“还差一步”的停止。差那一步,似觉得有点遗憾,怅然若失。差那一步,欲动又停,欲止不息。就是差那么一步,实现了艺术的升华。
艺术总能直抵生活的底部真相。舞步欲退还进、快慢错落的变化和棱角分明、斩钉截铁的停止,彰显了舞蹈刚劲挺拔、潇洒豪放的韵味。生活的节奏也如探戈,往往是在动与静、快与慢、多与少之间迅速变化、回转。看上去冷淡的日常,往往有着执着的热切。步履放慢一点,该快的时候才快得起来。就像放下过多过杂的目标,追求和崇尚简约,会使人变得轻松、愉快。对不必要的欲念进行断舍离,会使生活更丰富、更充满想象。
人生亦如探戈舞步。有遵循音律,抑扬转合把握切变拐点的方向之步。有一念之间放弃或坚守,决定成败关键的坚持之步。有遵从内心的需要,在予与取之间做出明晰判断与选择的取舍之步。有“事了拂衣去”,不居功自傲、不贪恋功名利禄的知止之步。
一步很近,也很遥远。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当动必动、该止则止。在静止中积淀,在激情中超越。
停顿或许就是新的开启。一步之遥,百步之始。
2013年8月13日初稿于阿根廷
2022年5月2日修改于双界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