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张况,自然会想到他的长篇历史小说《赵佗归汉》,想到小说中的各色人物和事件。
因为张况是一位沉潜低调、知识渊博又头脑清醒的诗人小说家。他兼具史料分析家身份,在小说中,他狠狠地替南越王赵佗重新“活”了一回,因此我觉得他就是正襟危坐的“南越王”,他就是就是中华统一英雄“赵佗”。
近期阅读张况的《赵佗归汉》,竟至手不释卷的地步,从3月5日一直读到4月11日,每日每夜必读,一个多月,200万字,就这样被我沉重而愉悦地读过去了,掩卷沉思,仍觉不够过瘾。我完全折服于张况出色驾驭通史的能力、异乎寻常的叙述方法、极为准确的人物定位、极具反讽意味的史识评价和开合自由的文本结构,不得不惊叹他内心的爱国主义的情结、民族大团结的情怀和深入刻画历史生活时所展示的洞察力和艺术激情。
张况历经五年创作的五卷本《赵佗归汉》,从内容上看,这是一部以章回体长篇历史小说的形式加以拓宽与提炼,以主要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贯穿始终的很重要的历史小说巨著,有必要将它当岭南史诗来读。从描写景物和表现人物命运的方式来看,它却是一部具有高度史料价值和文本意义的宏大叙事作品。
张况独具慧眼地发现赵佗率领南越回归汉朝这一条清晰的历史线索,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大秦帝国、大汉帝国两千多年前的历史风貌。秦灭六国、南征北越、北伐匈奴、胡亥篡位、刘邦与项羽之间的血腥争斗、吕后的残酷统治、秦灭汉兴、南越王赵佗大义归汉,等等,不同历史转折点上上至最高统治者包括几代秦王、秦始皇、秦二世、汉高祖、汉文帝,股肱大臣如李斯、王绾、冯去疾、赵高、尉缭、王翦、蒙武、任嚣、萧何、陈平、张良等众股肱大臣,下至市井小民、平头百姓曹素贞、赵三姑、芈福、庖三、凤娟、凤媚、云姑、珊姐等各色人物,都在张况的笔下精彩登场,史诗般生动再现。张况还用独具特色又充满感情色彩的笔法叙述了当时大秦帝国、大汉帝国的内部运作和复杂的政治经济、社会事务,有声有色地描写了各种激烈的战争场面,并从汉越民族的命运中汲取主题。毫无疑问,这是一部抒写中华民族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振兴、各族人民融合发展的悲壮岭南史诗。
我觉得张况与其他历史小说家的区别在于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幽默“雅趣”。雅趣之一是,张况意识到人体自身的免疫力,其实就是一口气而已,更确切地说,是一口浩然正气,其“正”的程度,在于精准性,而非时间的长短。或者说,是“统一”的话语,是统一全局的一个主题,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一团火、一股清泉、一座山;雅趣之二是,张况的精神谱系、文化理想、地理方言既简洁明快、通俗易懂,又幽默机智、令人解颐,更兼具半文言的晓畅生动、朴素可爱和辛辣犀利,读他趣味横生又翩翩有理、极富岭南语境特色的机智文字,确实是一种高级别的精神享受;雅趣之三是,张况替秦始皇和赵佗他们一众历史人物重新“活”了一回,作为“赵佗”的原型,对未来世界的期待是建立在一个高贵灵魂的感觉之上的。与历史人物谈话,不仅仅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形体的存在,而是让人真切地看到了历史中的“赵佗”的具体人物形象,看到了历史的现场,感受到了历史的诡异性、移动性和稳定性。凡此种种特色都说明,张况确实很“赵佗”,“赵佗”确实很张况,我觉得张况是一位拥有过人能耐的奇才。
在我的认知中,凡拥有过人能耐的人,必有过人的耐力、意志力、判断力、感受力和先知先觉的智慧。张况小说中刻画了秦王很喜欢、很信任赵佗的真切一面,并就此铺开宏大叙事的画面,大开大合,纵横捭阖,历史沧桑感扑面而来,让人很自然就切入那段令人难忘的历史。小说中的赵佗天资聪颖,他知道秦王的梦就是秦国梦。秦王这人很自信,也很任性,他的自信和任性又隐含了着巨大而又危险的王者自负。在灭韩、破赵、吞魏之后,企望一统天下的他过于自信的胃口大开,紧接着就要伐楚、伐燕、伐齐。小说不忘抒写秦统一六国这段悲壮历史,可谓意义深远。秦王在伐楚的关键时刻,因为没有听取常胜老将王翦和新人赵佗二人的忠告,而贸然派鲜衣怒马、刚愎自用的李信去攻打楚国。李信并不知道楚国项家军的厉害,项燕、项梁父子的军队是战国极富盛名的父子兵。项燕身经百战,无论从战略战术上,还是排兵布阵上,都极为凶猛老辣。项燕父子头尾包抄李信,虎狼之师的“双咬”打法,让李信由胜而败,最终秦军溃不成军。拿下楚国再剿灭燕国和齐国是秦王的强国梦。现在这个梦只实现了一半。伐楚之败,有勇无谋的李信被秦王当成了饭桶,视为秦国的一个污点。还好秦王这人有自省意识,没有继续一意孤行。张况小说中的秦王是一个极具个性和王者气概的人。急于一统天下的秦王性格中不乏自省意识和不服输的品质,当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不该出错的地方出了错,这种错可能是他过于自信和无意识中造成的,因此被他完全忽略。而被他忽略的那一部分以隐性的存在方式提醒他:任何不足、不妥、不合适之处,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没有人够胆将它指出来。因此,使正确、精确成为习惯,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存在方式。秦王志向远大、心比天高,既理性,也感性。秦王的任性当然是极为感性的,也就是说,他只服从感性的规律,只受限于一种主体条件的认识,是抽象产生的某种东西所造成的因果关系,是如其所显现,而非如其所是。小说中的秦王反躬自省痛定思痛后,便由感性认识转变为理性认知,并从中吸取经验教训,这样就不会重复之前决策的失误了,尤其在用人方面也就会变得更加谨慎起来。接下来,秦王打算怎么办呢?是火速派兵支援,还是暂时收兵、重振旗鼓呢?为了霸业进程,他果真愿意俯下身段去找赵佗和王翦商议二次伐楚之事。小说对秦王矛盾心理如何转变的精彩刻画让人叹服。小说对赵佗的刻画可谓丝丝入扣、栩栩如生。赵佗比李斯、尉缭更善于察颜观色,他心细如发,且做事张驰有度,方圆以用,也因此更懂秦王的心思。也就是说,赵佗比他俩加起来的神通更胜一筹。不得不佩服秦王很会用人,而且惜才、爱才。
小说写到赵佗得知李牧之死,深感懊悔、痛惜和悲伤一章时,着墨尤其真切动人。当时赵佗内心只是想让李牧离开赵王,却不成想竟间接让李牧遭遇了杀身之祸。可见,赵佗其人心地善良、品性仁厚,只是身在宫廷,各事其主,凡事也不由他说了算。李牧是赵国名将,秦王攻不下赵国,只因赵国有李牧这座巍峨不倒的大山护卫,所以久攻不下。赳赳老秦的军事人才实在太多了良将名臣一抓一大把。秦王身边一个小小侍卫赵佗只随口说了一句离间赵王与李牧的话,秦王便如获至宝。秦王得计后让聪明绝顶的尉缭派他的门生、大夫王敖给赵国的相国郭开贿赂了一万两黄金,郭开因此就离间了赵王和李牧。赵王迁听信谗言,罢免了李牧,任用心胸狭隘而又凶狠残暴的赵葱掌管兵权,赵葱一直嫉妒李牧,他一上任就在酒馆把喝的烂醉如泥的李牧给杀了,并将李牧的人头悬于军营东门外示众。李牧的五万北兵看到后,个个号啕大哭悲愤不已,李牧死得太冤,部众们想替李牧报仇,但李牧生前有令,没他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李牧实在是一个可悲可叹的人物。小说写到李牧之死时,不免让人垂泪扼腕。一位刚正不阿、英勇无敌的百战统帅,没有死在血雨腥风的沙场,却被奸人所害,死于郁闷的小酒馆里,李牧与谁去讨天理?仁义礼智信都跑哪去了?没有什么比战争更残酷的了。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五万大军各自逃命而去。秦王得知后大喜,命令王翦与杨端同时猛攻赵国,赵葱被王翦一枪刺死于马下。赵国由此大败,赵王迁被俘,郭开为秦国立下首功,被秦王封为上卿。活该赵迁被流放房陵后吐血而亡。多么惨重的教训!小说描绘的杀戮场面,刀光剑影,步步惊心,精彩处,让人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喘一口。张况熟读古书,对战争场面有着独到的心得,他刻画人物时遣词造句的超强能力和讲故事时的一流技能,让我叹服不已。读这样的小说真的过瘾。
张况的文字之美在文学界是出了大名的,他虚心向学、博古通今,有着厚重的古文字功底和历史文化素养。小说中,他不是干巴巴讲述历史,而是通过对历史生活场景的精彩再现,根据情节发展、人物性格命运的需要进行度身定做式的描写,篇目依故事发生的年代分章叙述,事件或见闻,一桩桩一件件,用蚂蚁搬家一般的耐心向读者娓娓道来。让人身临其境,一起同行,共历艰险。此外,张况还刻画了见人杀人、见神杀神、赶尽杀绝的大将白起的“人屠”形象;状写了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善言巧辩、见风使舵的一流政客李斯的矛盾角色;述说了满腹经纶、德才兼备却又总是怀才不遇被李斯害死的韩非的悲剧命运;描绘了貌似秦王却怎么学不会秦腔的庸碌之才、好色之徒屠睢的狗血形象;结构了为报李信当年救命之恩,没有战死杀场,只能提头面君,为禀报十万火急的战报而被秦王错怪怒杀的忠义之士陈武的忠贞配角神采;写活了集贪心、奸诈、自私、忌刻、卑劣于一身的佞臣赵高和读不出诏书上的“隳斁”两字发音,更不解其意的没文化的刘邦。当我读到即便萧何已告诉刘邦诸多宜忌,但刘邦在登基现场还是闹了诸如宣诏读错字、皇冠不小心侧歪、坐龙椅姿势扭曲等不少笑话时,完全被张况的幽默透顶的表达逗笑得喘不过气来。还有就是张况笔下钱财有限,满身是胆、才思敏捷、博学慎思、清正廉洁,只用一根舌头就能摞倒一群人的陆贾的舌辩之士形象;贪得无厌、冷酷无情又残暴无德其高智商是废品收购站的胡亥恶劣形象和吕后阴险狠毒的恶女形象,简直让人过目难忘、大呼过瘾。尤其是描写心如蛇蝎的吕后对戚夫人的过分迫害行径时,张况的笔尖像手术刀一般犀利,直剖人性之恶,点杀宫斗之丑。当我看到小说中的光头女人戚夫人,被吕后挖去眼睛,下毒致哑,被砍去手脚成为人彘时的惨状,简直有一种人神共愤、心为之痛的感觉,小说家张况深入骨髓的人性描写成功地让我甚至有一种想直接操刀上去结果了吕后性命的冲动。小说成功写到当汉惠帝刘盈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戚夫人时,被吓得病了一年多的夸张。汉惠帝痛苦地想到戚夫人的儿子赵王,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被吕后毒死了,可怜戚夫人还不知情时,小说的高潮随即涌起对母子人性善恶、世态炎凉、人间悲喜的价值判断。
小说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很好地表现了张况对历史文化极富人文关怀的一面,他对人性有着精妙的剖析,对宫廷斗争、功名争夺有着敏锐的洞察和冷静的思考。每一个人物,每一段故事,每一个传奇,无不影射出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角色转换和真实影像,达到引人入胜、为之击节的艺术效果。我想,这部小说拍成电视连续剧一定会很受欢迎、很有卖点。
张况笔下的赵佗善于思考。他骨子里忠君爱国,无时不在思考人性和兽性、暴乱和战争、饥饿和死亡、善和恶的关系。总在关怀如何消除起源于人性内部阴险黑暗的恶行和罪孽呢?不去人害人、人吃人,就不会仇恨任何人,包括自己,也不会对任何人怀有私怨、幽愤、嘲讽、蔑视、敌视的不满情绪,而是反求诸己,深度反思,追求卓绝,追求进步,追求完美,真正将生命融于内心的大光明,把自己纯正无私的气息,随时发射岀去,就像每天的太阳把光传送给人类,不是魂飞魄散,不是死亡,而是重生。小说中的赵佗具有超凡领悟力和糅合能力,可以整合某种超乎寻常的秩序,那种惊涛骇浪般的澎湃力量,会让那些隐秘的破坏人体机能的“破坏因子”闻之丧胆、思之惊怵。他和秦王一样,都是喜欢挑战极限的史诗式的英雄,只不过他不屑使用刀枪棍棒和种种酷刑,而是以有形化无形,以无形化有形,如真气般存在于天地间,无色无味,无始无终。
如果说张况笔下的赵佗的浪漫是真实具象的,那么小说对女性人物云姑、荔女和戚媛媛的真实描写就是浪漫主义色彩的。对于小说中的一众女性来说,是她们从未遇见过的一次非同一般、异乎寻常的极大的挑战。张况把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写活了,写到位了。她们从爱上赵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接受了这个挑战。天命不可违,不战而退,才是天大的笑话,其他连笑话都不是。赵佗一想而过,她们一笑而过,这种简单朴实简直奇妙无比。赵佗是自由的王者,没有谁能捆得住他的手脚,除非他自己捆起他自己的手脚去爱她们,而她们独守的那份孤独,那份空白,满满的都是他。或者说,她们都深爱着赵佗。
如果时间真的停滞了,又甚或真的可以倒流的话,云姑、荔女和戚媛媛也许只想回到博大而温暖的赵佗身边,陪着贵为南越王的赵佗一起苏醒,一起晒太阳。可赵佗就是赵佗,他不是所有人,所有人永远是所有人,但赵佗爱所有人,对所有人没有区别心,只是真心想帮助每个人,别无他心。他给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上了一课,出了一道题,那是有关生死的一道生命数学题,死即是生,生生不息即是生死相依。高贵的生命是无价的,低贱的生命各有各的死法。人是一本生死经,怎么写,怎么念,全凭自己一生最内在的修为与功德。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我在张况的小说中能真切明白地看到赵佗为什么是赵佗,赵佗是怎样成为赵佗的,我明白为什么赵佗总是做得那么好,而且他总是比别人更优秀,因为他优秀,所以他从不看轻任何人与事,有缘无缘皆是善缘,有花无花皆是菩提花,花开花落皆是正果,一切正果皆是不可阻挡的正道,一切正道皆为天成,一切天成之道即为天道,天道亦是人道,所以正道、天道和人道,道道相通。不通则痛,这才是人神共有的病根。如果病根不除,还会反复发作,要消除苦痛,唯有先自救,方可再救治他人。张况笔下的赵佗的完美之处就在于赵佗是一位极具家国情怀、大中华意识的觉者、王者。赵佗最终能做出带领南越国回归汉朝的壮举,至此也就水到渠成、很好理解了。
主人公赵佗的年龄是张况这部小说结构上的主要因素。少年赵佗羞涩、敏感而早慧;青年赵佗所选择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苦修,但他无所畏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是男人汉大丈夫,是万人之上的南越王;老年赵佗更加宽厚仁爱、平静睿智,而且他还懂养生之道,他深知,身体能够战胜自身的自然欲望,身体的各个性能和精神会变得更强健、更理性。比自然更强大的力量是超自然的自控力,或者说是无坚不摧的意志力,有意识地培养这种力量,身体还会像一棵坚挺的大树那样茁壮成长,抗击打能力和耐性还会更强。从来严格意义上说,赵佗也是自律之王。这样优秀的男人、独一无二的王者,对国家民族必定有他自己的深厚感情和特殊禀赋。
与其说里张况是一位学识渊博、幽默风趣的历史小说家、语言大师,不如说张况就是当今文学界的一座孤傲山峰。张况是一位具有浓厚家国意识、民族情怀和使命感的爱国诗人小说家,看得出来,他对祖国完全统一有着很深的情感寄寓和文本倚托。张况一向沉潜内敛、善于行动、从不废话。他从南越王博物馆、史籍和辨识档案中发掘素材,把历史纪事、逸闻传奇融为一体,运用丰富的艺术想象,独辟蹊径地创作了这不负时代的长篇巨著,并获得了文学界的高度评价,作品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这无疑奠定了他在岭南文学史上的地位。
《赵佗归汉》是一部魅力无限的小说,它无疑是中国历史天空的一笔浓墨重彩,里面可解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囿于篇幅,我在这里不再多说了,因为我喜爱天真、纯真、纯洁的一切人和事物。事实上超验阅读,带给我一种无以伦比的乐趣。一想到赵佗就是赵佗,张况就是张况时,我感到这个带病毒的春天突然就变得更加清新明媚了,清脆的乌鸣声也变得更加委婉动听了。花儿开得绚烂多姿,流水多么欢快清澈,大海多么热烈深沉。我爱这大自然的一切。
一个走过天空的人,还会去想天空吗?
天空,在与不在,都是他永恒的爱!
【作者简介】
王红芳,笔名青山雪儿、艾妮娅、艾丽娅(Aliya)。文学评论家、作家,现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小小说》特邀评论家,《衡水日报.晚报》《台客诗刊》(台湾)专栏作家,河北衡水市作家协会儿童文学艺委会副主任、衡水市冀州区作协副主席。曾获河北省十佳县域诗人,马莲花贡献奖,2020年度《作家周刊》荣誉作者,2020年度、2021年度《鹿禾评刊》优秀评论员,2022年度《鹿禾评刊》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