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展厅。11月22日开幕的《致敬徐谓》画展前言写到——
看徐渭的画,看的不是笔墨,而是——人。斯人也,血液蒸腾,灵魂翻搅,思想轩翥,感情奔突。山为之狂奔,海为之矗立。他裂纸而出,一拳捶碎黄鹤楼!
徐生于1521年,恰好500年生辰。往前看,明中叶的徐渭——被誉为“东方的梵高”。中国艺术史上的天才,艺术跨界的奇葩。
他天才般艺术成就的背面,却是悲惨痛苦的一生。自小缺少父爱母爱,是一个“问题儿童”;却又偏偏早慧,神童出世,不过上天并不眷顾,徐渭科举上屡屡受挫,20岁考上秀才后,八次考举人不中。
后做幕僚,却受严嵩案牵连,仕途不顺、惊恐不安,患上精神癫狂症。在精神不正常的情况下杀了继妻,入狱七年。
故言其人生有“789”:七年牢狱、八次科考失败、九次自杀。他的晚年基本上是在狂乱病情中度过。
却恰恰应合了弗洛伊德的“压抑论”,以及鲁迅先生提及的“艺术苦闷论”。巨大的压抑下,借艺术作为“转移”来宣泄痛苦。悲凉的一生由此焕发出异常夺目的艺术光彩。
徐经常半夜起来挥毫写诗,同时创作戏曲,颇多成就。53岁时开始进入国画,此时,他并无绘画基础,但狂草书法功底深厚。
一旦进入绘画领域,即刻开创了明代“浓墨大写意”。狂草书法遒劲奔放的线条,在他浓墨淡墨中起到了很好的组织与支撑作用。
奔放淋漓,不求形似求生韵;大刀阔斧,纵横驰骋;“乱而不乱”,“无法中有法”。“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
后世被历代文人大力推崇。“扬州八怪”之首的郑板桥自刻印章:“青藤门下走狗”。齐白石更是直率表示愿意为“青藤磨墨理纸”。崇拜之意溢于言表。
在李泽厚名著《美的历程》中,徐渭就是明中叶以来浪漫思潮在绘画领域的集中代表,与哲学上的李贽、戏曲中的汤显祖、小说中的吴承恩、诗文中的袁中郎,连成一气。
而步徐渭后尘,又有明末清初的朱耸和石涛。在风格上继承发展了徐渭简练的构图、突兀的造型、奇特的画面、刚健的笔法。
亦哭亦笑的八大山人朱耸,其画作表现强烈的内在激情和愤慨,同时又掩盖不住深藏的孤独寂寞、伤感悲哀。
均为狂人,两相比较,或可成为徐渭作品的注解。
简而概括,徐渭身上可以看到几个特殊点:
1、问题儿童
2、科举失败者
3、仕途不顺者
4、精神病患者
5、艺术宣泄者——拒绝世俗,表达性灵,闪烁出某种思想解放的光彩,以及对自由个性的追求。
艺术的本质就是自由,亦是徐渭“狂”之注脚。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题《墨葡萄图》 [ 明 ] 徐渭)
致敬徐渭,感谢他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留一笔珍贵的艺术遗产,历经五百年岁月,精神芬芳如初。
他的绘画笔墨,有如生命的奔放。即使日出黄昏,依然是血色夕阳,半天红云灿烂。
进入羊晚创意园艺术院展厅,独自观摩,試着逐个点评,权当学习心得——
打头是年过八旬的郭莽园作品:“檀溪不须跃,随意过从容”,笔墨情趣十足,令人联想到徐渭遒劲有力的线条,若书法,似枝干。葡萄图一幅枝蔓重生,挥洒自若,直追徐渭笔法。让人想见五百年文脉不断,一息尚存。
方土作品,笔墨情趣。追求神似超过形似。甚至其中的一些线条带有了抽象意味。“有所不为有可为”——书法韵味其中。
宋陆京作品,“山径寻君重复重,小楼百尺卧元龙”。其中草书笔法与画面相融,用笔精怪,令人联想“乱而不乱”。许多线条逐步趋近抽象,又在具象抽象间徘徊,令人浮想联翩。
陈一峰的作品。于浓淡墨之间呈显出某种蛮荒之力:力大道沉,张力强悍。让人感受其中无限意蕴。但淡有淡的韵味,浓有浓的酣畅。尤其“风云似海蛟龙困,岁月如流髀肉生”一幅,类似自画像。文人傲视苍穹,刚直豪迈之气溢于纸上。
张演钦四幅作品,均有铭牌题款,却在画框中完全空白,近于行为艺术。显然有意为之,彰显某种观念。空而无言,却又是对无限的某种追求。但他所作展览题头图与前言,已然泄露心中激越之情与致敬之意。
潘小明作品,画面基本涂满,大块墨色中显示荷花高洁傲骨。“只恐莲花嗔,四明喜,我亦付之一醉矣”,显而易见与荷同在,借荷咏怀。最后一幅笔墨张力十足,涂抹方向各异,力道十足中呈现匠心独运。
每位画家,均从自己立场,寻求通向五百年徐渭的路径,或近或远,或亲或疏,均在致敬行列。
中华艺道,大道大沉;中华文脉,千年承继。
(作者为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东省文化学会副会长、文艺评论家、广东财经大学教授)
2021-11-22广州
江冰,文化学者,专栏作家,文艺评论家。广东财经大学教授、广州岭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广州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化研究基地首席专家,广州市人民政府聘任广州城市形象品牌顾问。中国小说排行榜评委。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广东省十大优秀社会科学科普专家、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最有影响力学者。著有《浪漫与悲凉的人生》《中华服饰文化》《新媒体时代的80后文学》《酷青春》《这座城,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老码头,流转千年这座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