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广生
唐朝诗人贾岛（779年—843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一句诗“月明初上浪西楼”，最近又在遥远的南国古城潮州引发热议。
话说潮州金山书院近日新落成，书院藏书楼名曰“浪西楼”。过往潮州人见之，多忍俊不禁，指指点点，掩嘴而过，以为有潮州俗语“沤浪屎”之歧义。其实非也，此楼东面韩江，背靠金山，四面绿树葱葱，花香鸟语，又添书声朗朗，书香墨气，何至于被人蔑为“浪屎”？
诚然，“浪西楼”三字，正是典出唐诗人贾岛写给被贬到潮州当刺史的韩愈（768年-824年）的一首七律：
《寄韩潮州愈》
此心曾与木兰舟，
直到天南潮水头。
隔岭篇章来华岳，
出关书信过泷流。
峰悬驿路残云断，
海浸城根老树秋。
一夕瘴烟风卷尽，
月明初上浪西楼。
韩愈对于贾岛来说有知遇之恩，早年贾岛文场不顺，削发为僧，曾写诗发泄对朝廷的不满，被韩愈发现其才，劝其还俗，一度入仕，还写了一首诗夸奖贾岛：
孟郊死葬北邙山，
从此风云得暂闲。
天恐文章浑断绝，
更生贾岛着人间。
故韩愈被贬潮州。他便写下此诗，表示同情，并在此诗最后两句寄托了有朝一日，风吹雾散，瘴气消除，韩愈能东山再起的愿望。
自明清以来，不少人在考证，潮州史上究竟有没有“浪西楼”这样的地方。我觉得有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多此一举。
首先，诗人贾岛并没有来过潮州，潮州有什么楼阁他肯定不甚了解。不可能知道潮州有什么浪东楼浪西楼的。其次浪西楼所在的北阁，是宋代建的，金山书院是清朝潮州总兵方耀筹款建的。在此之前，尚未发现有什么“浪西楼”的记载。
有人说，浪西楼，在诗中，是一个“动宾结构”，意思是“浪到西楼”，浪在汉语中，还有放浪形骸，孟浪，闲逛的意思，可做动词。我不以为然，贾岛是晚辈，韩愈是前辈，怎么可能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去说前辈是上西楼去玩是“浪”呢？这显然是大为不敬。持此说者有点牵强附会，想多了。
还有人说，浪是通假字，通“朗”，使动用法，使之明朗。“月明初上浪西楼”，意为月亮升上来了，把西楼照得一通明朗。浪属水，朗属光，故浪通假朗，余未曾闻也。
那么浪西楼究竟会是哪里呢？我认为只是一种虚拟，一种泛指。我们还记得读《木兰辞》里边提到的诗句吗？“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这里的东南西北全是泛指。《水浒》第七十四回“燕青打擂”中提到的擂台对联“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南和北又是虚指。同样道理，成语“刀枪入库，马归南山”，南山也是泛指，不一定就是南部的山，难道东部的山，就不能放马吗？
如果我们非要较真的话，那我们只能说，潮州古城刚好在江水（时称鳄溪，鳄渚）之西，贾岛虽然没来过潮州，但从唐朝的地图或者风物志中，知道潮州古城的东边就是一条大江，故把城里的楼阁泛称为”浪西楼”。浪西楼是泛指，不一定指具体那一幢楼阁，这是符合诗词的特点的。
其次，潮州地处偏远，三面环山，一面面海，古代交通十分不便，少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所以可以推测，唐朝时期的潮州话和今天方言应该区别不大，而做事精致儒气、极尽讲究的人，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起个谐音“浪屎楼”的名字呢？而且竟然还让韩愈上去“浪屎楼”呢？
所以我们可以大胆地断定“浪西楼”是后人为了攀附古人，增加出处和说法，制造神秘气氛而定名的。就如武术中的“脱铐拳”，非说是武松大闹飞云浦时创的，形意拳非说是岳飞创的，春秋大刀假托是关公创的，舞双剑的假托是刘备创的一样，无非是人为制造一种高尚的出处和神秘感罢了。
当然，若是当年贾岛懂得潮州话，以其“月下推敲”的治学精神，也许会改为“鳄西楼”或“醉西楼”。有文友说，既然潮州在大江的西边，为何贾岛不写成“江西楼”、“河西楼”、“波西楼”呢？那是因为这首七律尾句的平仄韵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根据这个要求，浪字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仄声，江、河、波都是平声，况且江西、河西容易让人误解为其他地方。
浪西楼，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也许因为它的谐音引发联想和争议，正好歪打正着，有利于传播和扩大影响。至于有人非借题发挥，说这样或那样的“浪屎话”，我倒是呵呵一笑想起苏小妹数落苏东坡那段故事。
话说有一天，苏东坡和佛印在一起。苏轼问：你看看我像什么啊？佛印说：我看你像尊佛。苏轼听后大笑，对佛印说：你知道我看你坐在那儿像什么？就活像一坨牛粪。佛印沉默不语。苏轼回家后在苏小妹面前炫耀自己的口舌之利。谁知苏小妹却冷笑道：就你这个悟性还参禅呢，你知道参禅的人最讲究的是什么？是见心见性，你心中有眼中就有。佛印说看你像尊佛，那说明他心中有尊佛；你说佛印像牛粪，想想你心里有什么吧！
所以，你不妨想想，成天讥讽别人是浪屎或者浪屎人，你心里充斥的又是什么呢？
浪西楼，你就理直气壮地叫下去吧。
作者：石广生，潮州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任职于政府文化部门，后从事文化产业。现为明星巨典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华星演艺有限公司董事长，暨南大学潮州文化研究院理事、学术委员会委员、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客座教授、广州体育学院客座教授，广州大学岭南艺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