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林园
图、视频/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王磊
2025年伊始,年近七旬的学者朱寿桐,辞别工作了18年的澳门大学,就任去年9月揭牌成立的深圳理工大学(以下简称“深理工”)的图书馆馆长,同时担任该校人文中心主任。
在资讯爆炸的时代,大学图书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在DeepSeek横空出世的当下,人文教育的意义何在?近日,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朱寿桐——
大学图书馆也需要成为公共空间
羊城晚报:请您谈谈您来深圳理工大学就任图书馆馆长的经过?
朱寿桐:我在澳门大学做了18年,先是做中文系主任,后做中国历史文化中心主任,这是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负责深圳理工大学建校工作的赵伟教授原是澳门大学校长,这位国际计算机专家却一直重视人文教育,曾在《光明日报》等重要媒体发表过“一流的大学须有一流的本国语言文学”的重要观点。他本人以及学校领导层在建校过程中对人文社科学术建设特别重视,这样的理念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感召。
羊城晚报:您觉得当代大学图书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朱寿桐:我认为现在的大学图书馆和原来的大学图书馆是不一样的,它能够与学校的教学,包括人文艺术、社科等教学紧密结合在一起,是一个公共的文化场所。
我总结图书馆经历了四个阶段的演变:传统图书馆实行传统社会文化、教育秩序下的图书典藏和有限度流通的运作模式和运行体制,充当教师和学生资源库的作用;现代图书馆则是工业革命兴起后,图书的典藏性与期刊杂志的现时情报服务相结合,图书馆一方面提供知识,一方面提供信息,人们甚至是从期刊上获知最新科技和发展成果的。
在此之前,人们不必“向前看”、不需要关心研究到哪一步了,人们只需要向后看,看历史;当代图书馆是到了电子文明时代,数据电子化,电子书刊及其瞬时服务占据优势,此阶段大学图书馆运作模式是参考检索式;目前,是在上述传统基础上,建立的新时代新型图书馆,它是一个公共文化空间。
羊城晚报:大学中并不缺会议室和大教室等公共空间,为何图书馆也需要成为公共空间?
朱寿桐:作为新建成的高校,无法像传统院校那样有多年的珍贵藏书和典籍积累。所以需要创新,需要有所作为,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子。对比传统图书馆,新型图书馆借书、还书、利用数据库查资料等功能减退了,它的创新体现在服务模式的创新。当然,它传统的功能还保留着,依旧有书刊、杂志和数据。除此之外,它还可以是具备收藏价值的博物馆,收藏图书、非图书,以及物质、非物质的藏品。新时代新型图书馆实际上是场域能源的提供者,它不光是信息源,更主要是一种产业能源。它赋能学生和读者,让他们能够在这里做一些创造性的社会实践,包括创造性的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等。
羊城晚报:您为深理工图书馆规划了什么样的建设蓝图?
朱寿桐:我提出的新型图书馆公共场域具备4D功能:Deposit(典藏),Do reading(包含电子阅读在内的所有借阅功能),Display(包括展览展示展演的多功能),DIY(各种工作坊,可自己动手的各种科技文化实践场域)。
深理工图书馆总共有八层楼。目前正处于软装阶段,计划在今年下半年正式开放。对应“4D”,就是其中有三层楼是传统图书馆的设置,包括了典藏室、阅览室、电子书库。除此以外,剩余楼层则是展览馆、博物馆、文化科技实践馆、当代人文生活馆等。图书馆中计划设立曙光博物馆。曙光是我国第一代计算机制作公司,学校开设有曙光书院,图书馆将完整展示我国计算机发展史。
羊城晚报:深理工图书馆对社会开放吗?
朱寿桐:部分区域是完全开放的。适应时代需求,大学图书馆也参与社区文明建设。我们的DIY和Display功能完全向社会开放,校外的读者、艺术家、科学家可以毫无障碍地进来参观,也可以申报公开展示的项目,或者进行研究和创作所需要的工作坊场地。我们的学生、读者也可以参与这些校外项目。图书馆的展示区,不仅限于科学技术展览,同时也有艺术展览。
考虑到大学图书馆的特殊性,藏书不对外开放。因为分属在不同的楼层,所以面向社会开放的区域,以及只面向校内学生开放的区域,并不会互相影响。
真正够水平的人工制作一定胜过人工智能
羊城晚报:您同时还担任深理工人文中心主任。深理工定位为新型研究型大学,着重开展前沿科学技术研究。在这样的新型大学,人文教育是如何开展的?
朱寿桐:深理工人文中心承担大学基础教学部人文科学通识教育的重任。中心计划开设AI写作、中国文明史、西方文明史、音乐及美术鉴赏等课程。中心还将开设工作坊,希望学生亲身参与创作。
比如学生学习当代传播,不仅仅是学习传播学理论,也可参与到传播产品的制作中去。他们可以用直播的方式,来播出学校的科技成果、教学改革成果、学术和书院生活等。学生们上课时间部分在教室,还有很多时间在图书馆进行。这将提高学生人文素养的教学模式、演示模式和制作模式结合在一起。
高等教育发展到该阶段,大学应该是“平台化”的。在这个人工智能时代,大学不仅是教学研究的地方,还需要引进各种社会资源,让它们借助大学平台来发展,适应社会需要。在大学里,做开发、研究和教学的,不一定是大学教授,也可以是社会上的各种人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新时代新型图书馆也需要跟上这种理念。
羊城晚报:全世界范围内都有“文科式微”的声音,理工科则被公众认为是拥有明确的职业路径和较高的就业保障。您怎么看人文教育对于当代的意义?
朱寿桐:科学技术越发达,越需要人文教育。人文教育培养的是人的底蕴和文明意识。国家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实际上就是一种高度的人文意识。同时,现代科学技术也必须符合现代文明的标准。尖端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就要面临人类文明秩序是否允许的问题。比如说克隆技术发展,就需要面临科学伦理问题。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阶段,也会面临类似的问题,需要人文学科的研究成果去加以解答。
羊城晚报:DeepSeek横空出世,您觉得类似的AI技术对文学创作以及人文教育带来了哪些新的挑战?
朱寿桐:首先,必须承认AI技术对中文教育、文学写作冲击的必然性。包括以前的ChatGPT,我称为“查知比对”,现在的DeepSeek,对中文教育的冲击力之大,不言而喻。无论是布置学生做的作业、作文,还是要求学生写的论文、评论,都可能通过AI写作完成。创意写作很可能变成老师出题,学生出指令,AI完成写作。
这样的情形若想避免,如果是通过被动办法,就是设置作业完成的时空限制。教育工作者应该更积极应对,研究探索出应对AI科技冲击的办法与路径。包括侦悉、狙防AI技术在自主独立完成的作业中的运用,引导学生在自主写作与AI写作的差异性中,体会自主写作的优势。
羊城晚报:“狙防AI技术在自主独立完成的作业中的运用”,也是通过技术来完成吗?
朱寿桐:是的,通过AI技术手段才能探知对方是否使用了AI技术。总之,对于AI科技冲击的浪潮,不必惧怕,而是应该去探索人工写作优于人工智能写作的优势与相应方法。其实很多工艺制作已说明了一点,真正够水平的人工制作一定胜过人工智能(机器)制作。文学写作也是如此。
记者手记
大学图书馆不仅是“硬盘”,更是精神空间
就在去年,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葛剑雄“年过七旬重操旧业”,从上海到深圳担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以下简称“港中文(深圳)”]图书馆馆长。从葛剑雄到朱寿桐,他们都是从事数十年人文研究的学者,都受邀奔赴以科技闻名的深圳。
葛剑雄曾担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对比复旦图书馆这样的“老馆”,港中文(深圳)图书馆建馆只有寥寥几年。他坦陈,“藏书方面不可比”。在深圳,如何建“很新的”大学图书馆?葛剑雄和朱寿桐都不约而同提到,建的不是传统图书馆,而是公共文化空间。在他们的规划里,图书馆不仅是储存数据的“硬盘”,更是文化场所和精神公共空间。
“公共”的理念不仅是开放,面向公众,也包括不同地区图书馆之间的交流。2017年,中山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澳门大学三所高校成立了粤港澳高校图书馆联盟。联盟旨在汇集粤港澳精英大学图书馆资源,促进并提升三地院校图书馆交流协作、资源共建共享及合作层次和水平。
合作领域包括:馆际互借;文献传递;出版物交换;馆员交流与培训;学术会议和专业讲座;特许到馆访问等。2019年,广州图书馆联合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深圳图书馆等12家公共图书馆和文献机构共同发起粤港澳大湾区公共图书馆联盟。
伴随着《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发布,大湾区之间包括人才、资料等各种要素的流动和交流还将更加频密,相信无论是公共图书馆还是大学间的图书馆,未来的发展方向都将打破地理空间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