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霞客故居

杨克

一棵罗汉松，立在庭院偏右

树干粗如两臂合抱，扼住时间的咽喉

徐霞客的指尖曾触摸这松针

绿意嵌入晴山堂的石刻

文字从岩石里生长

每一笔划里都有风声和雨滴

谁打开了天空的反转门

四百年的松树枝头

又长出了一只眼睛

它看着远方岩洞深深

又回望徐霞客身影晃动的窗棂

我从岭南湿润空气中穿越而来

带着粤西喀斯特暗河的潮气

站在明代院落的青砖上

脚下是徐霞客未曾触及的高速公路

而头顶，仍是相同的天空

云的形状却换了无数次面孔

光阴从粤西游日记落下

那里是我的出生地

与徐霞客三分之一的脚步重叠

仿佛两只巨大的鸟，在大地上投下黑影

彼此交汇又分离

从青砖上拾起一枚落叶

它的纹路像广西三里洋渡的山洞地图

左营东岩的幽暗，青狮岩的峭壁

簧笔山独山的回声

每一个地名都像一颗被遗忘的星

在徐霞客的天图上发出微光

徐霞客花了54天走遍上林的山川

而我仅需几个小时

便能横跨三千里四百年

飞机与汽车是现代的脚

踏出的路仍在古老的尽头

时空是一个巨大的漏斗

徐霞客的身影从历史的沙粒流下

我从未来的光里逆流而上

两人遥遥相望

一个在明代的晨光中消失

一个在现代的夕阳下驻足

故居的屋檐落下一滴水

我伸手接住了它

低声问：

“这滴水，是否也曾映过彼此的面容？”

注：我千里迢迢从岭南来到江阴徐霞客故居。《徐霞客游记》中占三分之一篇幅的是《粤西游日记》，那里恰巧是我的出生地，次日，我将去到徐霞客游踪停留时间最长，共54天的广西上林，当年徐霞客最感兴趣的是三里洋渡一带的山洞，他一共考察了大约17个岩洞。行旅主要有狮螺桥、牧马堡、鸡笼山、三岐山、下金青狮潭、香潭簧笔山、洋渡码头、三里城、大梁村，而今建有徐霞客公园。徐霞客行达高远，用了漫长的时间，我乘飞机汽车只几个小时。时空穿越，古今都在睹物中。

2024.11.17

【名家简介】

杨克，编审、一级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诗歌学会会长。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中国工人出版社等出版《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我说出了风的形状》《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每一粒光子的轨迹》等13部中文诗集、4部散文随笔集和1本文集。在日本诗潮社、美国俄克拉赫马大学出版社、西班牙薩拉戈萨大学出版社、英国剑桥康河出版社和埃及、韩国、蒙古、罗马尼亚等国出版了《杨克诗选》《地球苹果的两半》《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等多种外语诗集，诗作共被译成17种外语。获过剑桥徐志摩银柳叶诗歌奖国内外文学奖十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