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芦芽山（外二首）

杨克

1999年的风，顺悬崖攀升 

抓住铁链，手心里的命运咯吱作响

栈道如龙，蜿蜒在山脊

风声似琴弦，脚步如心跳般谨慎

再次回到这里

栈道依旧悬浮在恐惧之上

穿过被遗忘的岩壁

脚下仍是悬空的步子

山的呼吸时深时浅

村庄逐渐消失成云雾的虚影

马蹄声渐远，冰洞的凉意未散

风依旧年轻，在山间循环

云层裂开，阳光如浆

凝铸千仞芦芽山

如同古剑悬天

一步步走向主峰绝顶太子殿

源头的每一滴水

都在寻找初心

如诗人寻找他第一个字

天池湖群的眼睛，在迷蒙中睁开

它们看见了什么？

马仑草原的绿意铺展

与天池的蓝交织成泼洒的油画

一匹老马带着记忆啃咬风的边缘

风的呼吸比草更短

身旁有人咳嗽

咳出山中千年的回声

仿佛雪崩，仿佛所有的秘密

一言不合，散落群山之间

冰洞的口

未开，未闭

盛满春夏秋冬

站在悬崖，我窥见过去

却不敢靠近未来

未来，总留在马蹄之外

当年我攀住铁链

抓住天与地之间的微妙缝隙

如同抓住曾经的年轻

而今却不敢再追问峭壁尽头

那头，或许正是我们自己

汾河源

从管涔山的心口涌出  

古老的裂缝  

杂树交阴，泉声在雷鸣寺的钟磬滚动

而水，悄然从云垂烟接处滑落

九山龙口

将清澈倒进盛满琼浆的古陶

每一滴，都是血脉里翻涌的历史

讲述黄沙中汾水如风

卷起黄河的怒波，流淌进杯盏中

酝酿了中华的酒魂

风翻起马仑草原的卷页

草尖似笔，轻描岁月

天池湖群的眼睛，映着高空

汾河源，是你我的根

在波襄转泛的涟漪里重逢

那微微颤动的，是觉醒的灵魂

沉醉其中，或许已经等了千年

万年冰洞

二十五年后，我重返芦芽山

两千八百米山体，依旧如昨  

洞口在脚下，深邃如心

走六十米，似陷入大山的腹地

仿佛不为世俗岁月所扰

常年零下四至六度  

不管外面是零上二十，还是零下十几 

冰的呼吸平稳，凝固在每一片冰晶上

于人，二十五年很长 

可对这古老的洞穴

不过是蜉蝣一瞬  

短暂，轻如烟

我走进它，仿佛重逢一位旧友

却又陌生得无法触及

冰的寒意在皮肤上游走

提醒我，人无法两次涉过同一条河流

洞内的静谧如同哲思

亿万年未变的寒冷与时间

微小的人影

在其中，犹如忽明忽暗的烛光

2024.9.18—25

（图片由作者提供）

【名家简介】

杨克，编审、一级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诗歌学会会长。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中国工人出版社等出版《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我说出了风的形状》《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每一粒光子的轨迹》等13部中文诗集、4部散文随笔集和1本文集。在日本诗潮社、美国俄克拉赫马大学出版社、西班牙薩拉戈萨大学出版社、英国剑桥康河出版社和埃及、韩国、蒙古、罗马尼亚等国出版了《杨克诗选》《地球苹果的两半》《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等多种外语诗集，诗作共被译成17种外语。获过剑桥徐志摩银柳叶诗歌奖国内外文学奖十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