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蔡旭(海南)
刊名题字丨张克鹏(中国书协、中国作协、中国戏协会员)
近处是生活
(六章)
公交车
车轮飞转。一车厢的人,男女老少,坐着站着。
走着走着,身边就换人了。不知不觉间,不断地换。
初时有不少认识的,越走越少,换上来越来越多陌生人。
走得越远,陌生人越多。当然,有些人走着走着,也会变熟。
友好或相反的人,也在车上。不得不在车上。
街景在换。热闹与僻静,隧道与桥梁。
天气也在换。多云转阴,转雨,又换雨过天晴。
一会畅通无阻,一会水泄不通。车厢的空气也随之转换舒适或郁闷。
心想司机是不换的吧?没想停在一个站头,一个捧着水杯的人上车换班了。
车子走了几十分钟。这路程——
我坐了几十年。
爱 好
我也许应归入医生不愿医治的人。
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唱歌,不会跳舞;
连麻将都不会打;连肥皂剧都不爱看……
在段子里,医生拒绝医治那些不懂享受的人,还痛斥:还活着干什么?!
不过,我把读书当作快乐,把写作当作幸福,把看球赛当作最好的享受。
读书让我充实,写作得到自娱,看球可以废寝忘食。
篮、排、足、乒、羽,我几乎是所有球类的爱好者。
中国足球那么臭,我把它当作臭豆腐,你不爱我爱。
为看一场重要比赛,从凌晨的梦中爬起属家常便饭。
也常有友人举座痛饮时,我为看球中途告退,而不幸遭到集体声讨。
我痴迷的程度,医生也会摇头,确认很难医治。
我也不想治。
尽管也有医生把我当作朋友,其实我也不想见到他。
穿针
我的眼睛不好。
400度近视,把一双老眼至少打了五折。
妻子用针线时,她眼花无法把线穿过针眼,却转手递给了我。
不是一次了。每次都是如此。
我把眼镜摘下来,眯了眯眼,如有一根箭从手中射出——
轻而易举地,一下就突破了障碍。
并不因什么心灵手巧。
我是近视眼,只不过是看不清远方,看眼前是很清楚的。
还是家里的领导聪明,她就知道怎样利用我这一点。
安慰
一走进电梯,我就急着按关门键。
想着能快一秒也好。
后来有人告诉我,按不按这个键,都是一样。
关门的速度,是电梯早就设计好的。不用按键,也会自动关门;按了键,也要待那么久才会关上。
它只是一个安慰键。这么按一下,会让人有掌控感、满足感,甚至幸福感。
人总是需要安慰的。
被电梯骗了那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
不知多少人同样被电梯骗了,也不一定知道。
漂亮
70年代初,我的儿子还未出生。
听一位老大哥讲起一个50年代杂志登出的故事。
说的是一位父亲急着出差,没来得及把一件礼物带给幼儿园住校的孩子。
只好托一位同事代为转交。
“可是我不认识你的孩子呀?”“你看到幼儿园里最漂亮的孩子就是了。”
回来后他问起,孩子并没有收到他的礼物。
原来,同事给了他自己的孩子了。
什么理由?同事为难地说出——
“在幼儿园比来比去,发现最漂亮的还是我的孩子……”
这个不知是不是编出的故事,却让我记了40多年。
后来,我一直没有把好东西托人带给我的儿子。
再后来,也没有请人带给我的孙子……
美满
打拳爷爷和打拳奶奶。
——这是我的孙儿对他们的称呼。
小区里的爷爷奶奶太多了,又不知姓甚名谁,只好按他们的特点来叫。
我的孙儿的命名,还是很贴切的喔。
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准时出现在小区花园。
只见他们提手,蹬脚,拗步,托掌,穿梭,转身,一招一式是那么优美。
更令我称羡的,是他们的动作一致,整齐协调。
一起野马分鬃,一起白鹤亮翅,一起金鸡独立,一起弯弓射虎……
不知他们一起拳打脚踢了多少个十年的岁月?
不知他们是因相同的爱好而走到了一起呢,还是因走到一起才有了相同的爱好?
如果先打拳后结合,就叫志同道合。
如果先结合后打拳,就叫鸾凤和鸣。
或叫夫唱妇随,也可能是妇唱夫随。
对于世间美满的生活,总是有许多美好的词句来形容的。
不过我想,再多美好的词句,都比不上他们美满的存在。
(《南粤诗刊》2022年9月刊)
阅读产生灵感
【海南】蔡 旭
人们常说创作需要灵感。
它是人们在艺术构思探索过程中,由于某种机缘的启发,而突然出现的豁然开朗、精神亢奋,取得突破的一种心理现象。
它是突然之间得到的启发、敏悟,是突然产生的创作冲动或创造能力。由于灵感的产生具有随机性、偶然性、突然性、短暂性、亢奋性和突破性,因此被许多人看成一种神秘、神奇、神妙的东西。
它是最具决定性的创造力量。不过,它是艰苦学习、长期实践,不断累积经验和知识才能突然出现的富有创造力的思路。用著名科学家袁隆平的话来说,“灵感是知识、经验、追求、思索与智慧综合实践在一起而升华了的产物。”
用一句更简洁又更被普遍认同的话来概括,叫做“长期积累,偶然得之。”据说是周恩来说的。
文学创作中灵感产生的方式多种多样,触景可以生情,睹物可以生情,遇事可以生情,思人也可以生情。在我的写作习惯中,还有一种叫“阅读生情”的。在我读别人的作品时,不管是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图画、视频,常常读到一段话甚至只是一句话时,却触动了我的情感,让我触电一般联想到一些事、一些人,产生一些念头、一些情思甚至一些句子。我立即把它记下来,生怕它一下子跑掉,甚至即时产生了创作的冲动。
灵感的产生,往往是从原有的要素中得到启发,有时是对它进行补充、深化,有时是触类旁通,生化出别的思绪,有时是反其意而用之,也有时是风马牛不相及,却冒出全新的东西来。
我写《故乡的红树林》,即是读别人的作品时,遇到灵感来访,产生创作冲动的一个例子。
我在微信群里读到一篇写红树林的散文,红树林顶住狂风恶浪坚守海滩,守护着堤岸与乡亲的情景,写得很动情,很美。文中对红树林“从不随波逐流”的品质,作了尽情的歌赞。
也许作者不知道,红树林的种子,其实却是可以“随波逐流”的。而且它的种子漂到哪里,就在那里扎根并且繁衍。我自小在海边长大,红树林种子这一特性,是我所熟知的。原作很好,它写的是红树林的一个方面,借以发挥了作者的情感,没有错,也不需要改。但得益于这篇文章的启发,却引发了我的冲动。我觉得有必要把我对红树林的认识与情感表达出来,于是立即动笔,一气呵成了一章散文诗《故乡的红树林》。
回到故乡,老同学总会陪着我,到海边看看红树林。
涨潮时,它们就躲在水底。只能看到它举着头顶的叶子,随风摇着手臂。
退潮的时候,它们就出来了。原来是一棵棵树,一排排树,森林一样,扇起一阵阵绿风。
这些长在大海中的树,喜欢聚众成林,美名海底森林。
它叫红树林,并不是红色,树叶不是,树干也不是。
不管叶子大小,叶圆叶尖,叶阔叶针,一派绿意。
它们总是被淹没,默默无闻,经常被屏蔽了它的存在。
可是正是它们,风浪来时,并肩挽臂,众志成城,护卫着堤岸的平安,以至城市的平安。
风和日丽时,它们就和翩翩起舞的白鹭一起,抒写着诗情画意,美化了故乡的海滩。
有人说它坚守信念,深深扎根,不随波逐流,同故土同甘共苦。
也有人说,它的种子是随波逐流的,漂到哪里,就在那里发芽生根。
我与老同学相视一笑。
红树林和它的种子,好像在说我们。
(《湛江日报》2022年6月5日)
前面部分是一般地写景,也是写情,笔端带着情感描绘了红树林的景象。因为大多数读者对红树林是不熟悉的,对这一画面与情境的描绘是有必要的。但我想要写的,不止是这幅美景,而是接着的这两句:
“有人说它坚守信念,深深扎根,不随波逐流,同故土同甘共苦。
也有人说,它的种子是随波逐流的,漂到哪里,就在那里发芽生根。”
这两句写出了红树林的两种特性:坚守与漂流,或说是两种优秀的品质,无论扎根或漂流,它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我的灵感是由此而来的,写出它这两种特质,是我的灵感带来的结果。
如果没有原作写到“从不随波逐流”,那么我也不会想到为它补充或说“纠偏”。正是读到了这篇散文,才让我产生也写一篇短章的冲动。所以说,我的灵感是从阅读产生的。
虽说这关键的两句,是我的独特的发现,是对红树林与众不同的表述,也是诗中有创造性的两句。但这两句还不是我写这章作品的最终目的,它仍然缺了一点“深意”。诗的深意是由这两句带出来的下面两句:
“我与老同学相视一笑。
红树林和它的种子,好像在说我们。”
“我们”是谁?一是老同学,他是在故乡扎根的;一是“我”,是在他乡“漂流”的。我们也是红树林,分别具备了它的两种“特质”。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岗位,各尽所能地发挥了自己的能量。
这才是我要表达的思想。诗是要抒“情”的,而散文诗还要侧重于“感”,写出思想的分量。这正是散文诗与诗的一个重要区别。这里的思想,不一定要明显地写出,但可以浅藏或暗示,既可留白,又要让读者能够读出来。
即是说,灵感由阅读产生,但并不一定到此而止。通过思索与感悟,还可以提升与深化。由写红树林而写到人,由把红树林“拟人”到落实到真实的人,诗意、深意、新意都有了一点,作品也由此完成了。
在诗中,我虚构了一位“老同学”。老同学是真实存在的,我回到故乡总与他去看红树林也是事实,但这次同他一起在诗中出现,一起观看一起谈论,则纯属虚构。虚构是文学创作的常用手段,不但是允许的,更常常是必要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观看与观感,不仅是单薄的,而且无法完整地表达诗的意旨。正是有了老同学的出现,他与“我”的一起在场,才更好地成为“故乡”与“他乡”的代表、“扎根”与“漂流”的象征。红树林的两种特性与两种品质,也才能得到完美的体现,这章作品的诗意也才得到完美的体现。
这一次,是从别人的作品中得到启发,从阅读里获得灵感,而顺利地写出我的作品。这章散文诗的完成,是灵感也可以这样产生的一个例证。从红树林的扎根与漂流中得到灵感,既出于补充、延伸、深化的需要,也有“反其意”的动念。抓住了灵感,作品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这次能获得灵感,能从中看到这些,得益于儿时海边生活的积累,而能从中想到这些,则因了几十年人生经验的积累。“得之于顷刻,积之于平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说明了,只要多观察,多思索,灵感就会来敲门的。
(2022年6月6日,26日改定,珠海)
作者简介:
蔡旭,1946年生,广东电白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任《海口晚报》总编辑、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现居珠海。出版散文诗集《蔡旭散文诗五十年选》等34部,散文集、短论集10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