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少有地一连冷了20多天。2月26日有些暖了，久违的阳光活泼泼地在窗外的桂花叶上跳跃。岑老，您选择这一天离去，从此我们的虎年之约再无兑现的可能。
心一揪一揪地疼。
大年初十二的上午，您打来电话，在我印象中，您一共也没给过我几个电话，虽然我们认识已经快30年了。您在电话中总是叫我“晓琪同志”，别人这么喊，我会觉得时光倒流，一定是生分或初次见面，您不同，您是这些年唯一这么称呼我的，是习惯也是郑重，至少我固执地这么认为（平时聊天岑老是叫我“晓琪”的）。
那天您就在看似随意中非常郑重，您说：“晓琪同志，我要去住院……”我的心一紧，正想问是什么原因，您不给我留时间，中气很足地继续说：“下星期出院我就马上约你，你得上我家里一趟吧？”
“那当然，可不是一趟哦，我得去很多次，和您聊，采访您。”我的心一松，看来是例行检查、保养几天。
“你到我家是开车去还是坐车呀？”
“您放心，我开车，而且很近啊，我不是去过好多次了吗。”
“对，我记得你是开车的。那就好，我不开车，也没去过你那儿……”
我赶紧抢了一句：“怎么能让您跑呢，我去很方便的。”我的心一暖，这就是岑老您，总为他人着想。
“好，就这样，我一出院就给你电话。”
放下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一丝丝担忧，我知道您的心脏做过搭桥手术，又已经95岁高龄，但另一个声音说：肯定没事的，您精神旺，走路快，胃口好，说话响，谈兴高，每次我们去饮茶，您都饶有兴味，讲起往事绘声绘色，在我看来，您除了耳朵比较背，其他啥事没有，活100岁没问题！我好期待您早些出院，给您写传记的事，断断续续说了好几年，这回总算是敲定了。
10天后，也就是2月22日，我还没有接到岑老出院的电话，心里开始不安，微信询问陈俊年，陈局说，岑老好多了，你直接给他电话吧！
电话打过去，岑老接了，声音有些虚弱，耳朵更不好使了，我只得报上姓名后，赶紧说：“您好好休息，等您出院，我就去您家。“这回您听清楚了，连说了两声：“好的，谢谢，谢谢。”我的不安加剧了，但还是相信，没有太大的问题，顶多再住几天医院，恢复的时间长一点，采访的日期推迟些，到时候可以先看岑老准备的文字资料。无论如何我想不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和岑老通话。想起怎么就没有在春节期间先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呢，只担心过节去影响他们一大家子的团聚，结果错过了不会再有的见面机会，如今真是追悔莫及，痛在心底。
大约是2016年吧，我们几个文友一起看望岑老，不记得是谁提起岑老应该写个传，岑老没有马上答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老部下孙吴远指着我说：“叫宋晓琪写呗，她肯定行。”岑老似乎一点不意外，笑眯眯看看我，我赶紧表态：“您同意的话，我没有意见。”
岑老点点头：“好，有机会的。”
后来见到岑老，我不问，他也未提。直到2019年，我们和岑老、田姨（岑老夫人）饮茶，岑老对我说：“我的老家顺德想写我的传记，等定下了我就推荐你去写。”
“好的，到时候您通知我。”
往下便是疫情来袭，我不敢去岑老的家看望，也不好贸贸然问传记的事，总想着云开雾散，疫情很快过去，要做什么不行啊！但这回疫情跟人类杠上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反反复复，警钟长鸣。去岑老家的时间一推再推。
转眼就到了2022年的元月底，广东新闻出版局原局长陈俊年给我发来几张照片，是他们几个老同事头天去看望岑老拍下的，接着陈局长又与我通话，告诉我和岑老谈起写传记的事，提到了我等着老人家给消息。岑老表示：如果晓琪同志愿意，我们就找个时间聊聊。陈局还转达了岑老的话：“宋晓琪的文字很好，传记可以由她来写。”
我听了心里涌起暖流。立即想起1994年第一次去岑老家时的情景。当时我的第二本散文集即将出版，有位朋友知道后怂恿我找岑桑写序，我确实有点受惊吓。直到朋友再三说岑老平易近人，提携文学后辈，不妨一试，我才拎着书稿，惴惴不安地去见岑老。结果竟然受到不少鼓励，拥有了那篇题为《一副真诚而亲切的文字》的序言……
往事历历在目，除夕那天我随即与您短信联系，大年初一我们又通了话，您因为听力不大好，嘱咐我把邮箱发您，更方便交流。您收到邮箱后几乎是立刻发出邮件：
晓琪同志：
早安！我有没有弄错你的邮箱？请复，我会随即..给你去信。
岑桑2月1日晨
我平时很少查邮箱，您一连发了三次我都没有复，您有些着急，叫您的孙女给我电话，让我查收。待我确认之后，您又发一邮件：
晓琪同志：
很高兴与你联系上了。知你还有兴趣给我写传。我想让我们先见面谈谈，我把可以用于参考的文字材料给你过目。你阅后如认为可以，下了决心，那便动手吧！好吗？
岑桑2月1日
当天下午，我怀着敬意给岑老回复：
岑老：新年好！
能够给您写传，我是很高兴的，也非常感谢您的信任。等节后我去您家，我们见面谈一谈，然后再看您的文字材料。同时也要多去您那儿跟您聊聊，我觉得面对面的交谈，能够让我更多地了解您，学习您，把握您，同时我还想去您的故乡看看，也去您工作的广东人民出版社看看，跟您的同事、下属、晚学后辈等聊聊，还要和您的儿孙辈聊聊，尽量跟上您的思考、您的高度，尽量写出一个真实、生动的您。
去年我出版了一本长篇纪实传记，写了一位90高龄的医生，中国乙肝防治的泰斗。写作的过程也是我学习和提高的机会。您是作家和出版家的典范，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对我心灵的净化，也是我前行的动力。
最近我正在赶写一本书，估计4月底前完稿。从5月开始，我会有比较多的时间投入对您的采访。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宋晓琪上
虎年春节大年初一
第二天一早，您的回复是：
晓琪同志：早上好！
你的回信带给我一个十分愉快的早晨。谢谢！尤其感谢你对我的褒奖，真是受之有愧。
很乐意陪你到敝乡走走，很近，不用一个钟头的车程。可以看看我的"书屋"，跟我的乡亲、我的儿孙辈聊聊。节后随时恭候。
祝健好！
岑桑2月2日晨
几天来，我不敢回看岑老发给我的邮件，此刻鼓起勇气打开，顷刻泪目……岑老啊，您从来是说话算数的，可这次您食言了。您说“节后随时恭候”，可我去哪儿找您啊！岑老，您知道吗？整个春节期间，我一直在憧憬和您交谈、向您请益的愉悦，一直在向往认真读您、倾情写您的升华……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敢随便打扰岑老，又忙于日常工作，很少向老人家求教。直到疫情前七八年，才开始每年去岑老家一两次，先在家聊天，然后去一家岑老常去的酒家饮茶，什么都聊，无所顾忌，当面受教，感悟良多。在我的心里：岑老是我的恩师，他的人品、文品，始终是我的榜样。
交往淡如水，师恩重如山。岑老啊，天上人间，我和您的虎年之约永无兑现的机会了，可我对您的承诺不该食言啊。您说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