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朱绍杰 通讯员 江粤军
图/受访者提供
随着北京冬奥会开幕,吉祥物“冰墩墩”彻底火了,周边商品纷纷售罄,“一墩难求”。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冰墩墩”设计团队负责人曹雪就此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讲述“冰墩墩”设计的来龙去脉,及“广东设计”的岭南文化基因。
2019年9月17日,北京2022年冬奥组委会正式向全球发布了官方吉祥物形象,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曹雪、刘平云等组成的14人师生团队历时将近一年完成的“冰墩墩”获选,广州美术学院载入奥林匹克运动史册。
在此之前的2018年10月10日,冬奥组委的专家团队来到广州宣讲,希望可以向更多的设计团队清楚地传达冬奥会对于吉祥物的要求、理念。这时距离吉祥物方案的最后递交时间只剩下20天。
广州美术学院迅速确定曹雪为此次任务的总负责人,并召回在外攻读博士的刘平云副教授担任总执行。
团队原本12名成员都是做平面设计的,后来又增加了两名做3D设计的老师。
他们希望吉祥物的设计不仅是静态表现,还能更具动感、更符合互联网时代的特征。
不到1个月时间,团队创作了16幅作品,其中3件在共计5816幅送选作品中脱颖而出,跻身前十。
而最终成为吉祥物的“冰墩墩”,是在此后历经7个月修改后确定的。在这期间,他们经常为此通宵达旦地修改,不断地完善。
据介绍,他们共创作了500多个卡通形象,绘制了上万张草图。出于保密原则,团队往返北京逾20次,向奥组委进行展示。
最终,“冰墩墩”以熊猫为原型进行设计创作,其冰壳造型既和冰雪运动相关,又充满了科技感和未来感。
冰象征纯洁、坚强;墩墩,寓意敦厚、健康、活泼、可爱;契合熊猫的整体形象,“冰墩墩”象征着冬奥会运动员强壮的身体、坚韧的意志和鼓舞人心的奥林匹克精神。
熊猫形象与冰晶外壳相结合,体现了冬季冰雪运动和现代科技的特点。
“冰墩墩”头部外壳造型取自冰雪运动头盔,装饰彩色光环,灵感源自于北京冬奥会的国家速滑馆“冰丝带”,流动的明亮色彩线条象征着冰雪运动的赛道;左手掌心的心形图案,代表着举办国对全世界朋友的热情欢迎。
“冰墩墩”走红的背后,是广美设计、广东设计多年来的厚积薄发。
广州美术学院是中国内地最早设立设计专业的美术学院之一,尹定邦教授和广美设计教育团队开创了中国现代设计教育“产学研”结合的发展路径。
广东设计由此多次登上国家舞台,深度参与了2010年上海世博会中国国家馆、主题馆,广州亚运会和深圳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视觉系统设计等重大公共项目设计工作,以专业能力深度服务国家、服务社会。
【独家访谈】
从激动到感动
羊城晚报:看着冰墩墩越来越火,作为设计团队负责人,有怎样的感受?
曹雪:随着北京冬奥会开幕,吉祥物“冰墩墩”的周边商品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爱,这对我们设计者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和肯定。
最近几天,我们团队的所有人一样,都在密切关注冬奥会开幕的消息,“冰墩墩”被大家接受和喜欢,我们首先感到一种受到认可的激动。
后来看见大家在寒风中排队购买“冰墩墩”,说实话,我们之前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我的情感现在从激动逐渐变成了感动,感谢大家对“冰墩墩”的认可以及对整个吉祥物设计团队的关注和支持,没有大家的智慧我们是无法获得这样的成功的。
羊城晚报:难得有机会接触冰雪的广东人在设计“冰墩墩”时有怎样的优势?
曹雪:可能是一种“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谁会想到在熊猫外面套一层“冰壳”呢?
以往的吉祥物或者公仔,往往是单一材质的,以前的题材,我多半会用毛绒玩具的形式呈现。这次当它有了冰壳以后,当我们赋予设计物某种更不一样的材质以后,那么无论是从视觉还是触觉上,作品本身都会给受众一种全新的体验。
还记得2018年,北京冬奥组委宣讲团来到广州美术学院,当时距离冬奥会吉祥物征集截止日期只剩1个月左右时间。
来之前,宣讲团也表达了他们的顾虑,认为岭南地区冰雪较少见,我们的很多学生可能很少见到冰雪,也许会对冰雪运动缺乏想象力。
刚开始,我们的一些师生也没有信心。但我认为,较少见到冰雪甚至没见过冰雪的孩子,对冰雪的向往和想象力,或许会超过对冰雪司空见惯的人。
眼界要高、身段要低
羊城晚报:您在之前的采访中,特别提及广美的王肇民、尹定邦、王受之等先生。您怎么看广美的文脉传统和当下设计的关系?
曹雪:其实我并不是广美人,也不是广东人。我早年在江苏某个高校读书,是后来才来到广东、来到广美。
你提到的这三位老先生,正好是在我读书的时候,上个世纪80年代,到过我的母校讲课。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广美的设计学科、广东的设计在全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后来也是基于这个方面的原因,我选择到了广东、到了广美。所以说,我是很早就知道广美的精神了。
王肇民先生去世了,王受之先生有时候在国外,我接触尹定邦先生多一些。
早些时候,我和尹先生接触不是太多。2017年我做广州城市标志,引起了他的注意,对我这样的后辈多有指点和鼓励。
在老一辈的身上,可见他们不看重背景、资历,只在乎后辈用怎样的作品说话。
羊城晚报:“用作品说话”是您所说的“广美精神”的一部分吗?您怎么理解和阐释这种精神?
曹雪:对。其实从广义上来说,这种精神不只属于广美,而且属于整个广东。广东有一种文化基因,长在每一个生活在广东的人的骨子里。
我一直认为,文化不是打造出来的,而是生长出来的。我在这里生活了20多年,也是被这种基因所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影响着。这片土地滋养了我,所以当我完成了这么一件事,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冬奥组委看到我们的方案,觉得新潮,有未来感、时代感。可能我们身处其中不太能感受到,但他们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在这次冬奥会吉祥物的征集中,北京冬奥组委最后一共收到全球35个国家共计5816幅作品,而在最后产生的前10名作品中,有3件作品出自我们团队。
这个初选结果出来的时候,一位冬奥组委的官员说了一句话,我特别记得: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看来名不虚传。
羊城晚报:这种地域文化的特色和基因,构成了广东设计怎样的特点?
曹雪:有人说,北方的设计强调概念,广东的设计比较务实。对此,我不认同。
广东人恰恰善于把概念“落地”到具体的设计中,进而产生一种特征。用我经常说的话来形容,就是“眼界要高、身段要低”。
设计可以有“空中楼阁”的概念,但在具体的服务中,必须把身段降低,服务目标消费者、目标观众和读者。
趋同是最大的敌人
羊城晚报:您之前提到过,今天的不少标志设计似乎越来越“扁平化”,有“均质化”的趋势。这是当下设计的问题吗?
曹雪:我所讲的扁平化、均质化,是描述这个时代正在不知不觉演变和变化中的审美观。
在我看来,不能说今天的设计就比昨天的更进步、更先进,只能说它在随着时代的审美演变。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只是碰巧在今天这个时代,而它的审美有着扁平化、均质化的特征,但它不代表真正意义上的永恒。所以,我们做好每一个时代喜闻乐见的东西就够了。
在设计的时候,不用刻意去追求永恒,因为真正体现某个时代的东西,才可能成为永恒。
维纳斯也好、大卫像也好,它们在被创作出来的时候,不一定就是面对未来的创作和设计,它们只是表现了当时的想法和时代,然后才成为永恒和经典的。
羊城晚报:在您心中,“好的设计”标准是什么?
曹雪:“好的设计”首先要确定是谁说“好”。
现在“冰墩墩”很难得地火了、出圈了,甚至有人说火出了天际线,但是我们在具体设计过程中,不会这么想。即便这么想,也没有用。
如果说曹雪下一个作品就一定能火吗?我是想不到的,也不去想。我们想的,是要确定谁说一个作品好。
别忘了,我们为国家形象做设计的机会是很少的。我们的大部分设计都是一些生活设计,有着很明确的目标消费者、使用者,他们觉得好看好用,就是好。
这里不光是形而上的审美,更需要和形而下的功能结合在一块,才能称之为好。
羊城晚报:无论是“冰墩墩”、还是广州城市标志的设计,都是为公共形象做的设计。这和平时的商业设计有什么不同?
曹雪:我一直这样讲,设计师是角色演员,不是本色演员。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有时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我们容易把一个好的概念,在落地的过程中变成了一个概念化的东西。我们要概念,但不能要概念化。
比如说表现国家形象,就一定要华表吗?表现岭南特色,就一定要木棉花?不是的。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元素,不是简单地表现在视觉上。
有人问我,“冰墩墩”身上有哪些广东元素,其实不是这么直接的,它身上也没有所谓的中国文化视觉纹样,没有剪纸、没有五羊雕塑。但它就是一个中国的设计,一个诞生在广州的设计。
羊城晚报:如今越来越多中国设计正在“走出去”。这次“冰墩墩”在海外反响热烈,可以提供怎样的经验?
曹雪:我一直认为,没有一个作品、一个团队可以随随便便成功。想什么和能什么是两回事,如果真的想讲好中国故事,不妨先着力把手头的每一件小事情做好。
今天我们容易出现一个情况,看到什么火了,就仿制它、趋同它。但其实对于创造性的劳动而言,趋同是最大的敌人。